詹姆斯·邦德死了。他的尸体还在寻找中,但已无生还的希望。他的墓志铭是:他“以不同寻常的勇气”为他的祖国服务。结语是:“我不会延长生命来浪费我的时间。”
作者伊恩·弗莱明于1964年宣布了他的英雄之死。关于这位英国情报机构军情六处(MI6)代号为007的特工,他已经写了10部长篇小说,也因此闻名遐迩。在小说《霹雳谷》中,弗莱明让邦德陷入一个自杀谜宫,进入里面的人会受尽痛苦,最终只能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邦德已经战胜了那么多敌人,如果有谁能杀死他,那只有他自己。
但是,那时的007已经是一个世界偶像,他的粉丝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弗莱明却在《霹雳谷》出版五个月后去世,邦德作为电影人物却存活下来。“邦德比他的创造者强大得多。”第六任邦德饰演者丹尼尔·克雷格这样说,“在两者的斗争中,邦德赢了。这之后,还有谁能杀死他?”
和女王同时上台的007
007诞生50年来,共有六位演员饰演过邦德,苏格兰人肖恩·康纳利、澳大利亚人乔治·拉兹比,之后是英格兰人罗杰·摩尔、威尔士人蒂姆西·道尔顿、爱尔兰人皮尔斯·布鲁斯南,现在,又轮到一个英格兰超级特工丹尼尔·克雷格。
2012年10月23日,克雷格出席新邦德电影《天幕坠落》伦敦首映礼,50年前的1962年10月5日,第一部根据弗莱明小说改编的电影《诺博士》上映,从那时起共诞生了24部007电影,创造了约50亿美元的票房佳绩。《俄罗斯之恋》票房为8000万美元,《金手指》超过1亿美元。1965年12月上映的《霹雳弹》再创新高,收益高于成本15倍,是当时最成功的电影之一。在这50年间,007一再被复制和模仿,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碟中谍》也正是基于邦德理念。
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007克雷格在白金汉宫迎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一位“女王替身”纵身跳下直升飞机空降伦敦碗,成为整个开幕式最令人叹为观止的经典场景之一。约40亿电视观众不禁发出疑问:“这两位,谁才是更伟大的传奇?”
实际上,女王和007几乎同时上台。1953年6月,伊丽莎白二世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的时候,第一部邦德小说也刚刚上市七周。电影中有时会出现挂在墙上的女王照片,这位女君主的眼神仿佛在督促007完成他的使命。
英国帝国梦想破灭后的安慰
弗莱明给他的英雄赋予了50年代的冷战风格,主调是反对苏联及其帮手。冷战早已结束,但007仍在战斗,他有着良好的战斗力,战胜着如今到处潜伏着的邪恶。弗莱明想借007的战斗表明最后一战还没有打响。出生于伦敦一个银行家家庭的弗莱明,先后在英国伊顿、德国慕尼黑和瑞士日内瓦学习过。他担心对纳粹的胜利会最终导致英国的失败,因为战争让大不列颠帝国经济衰弱,面积持续缩小。
于是,弗莱明创造了一个英雄,以安慰帝国梦想破灭后的英国人。詹姆斯·邦德的使命就是再次证明,没有大不列颠,地球就无法运转。伦敦总是会派出一个男人,来拯救人类于毁灭的命运。英国人的自怜有时甚至转变成滑稽的夸张:比如007规定了法国人喝的是哪种香槟酒,日本人的清酒在什么温度最好喝。
从大不列颠的土地上俯视一切的国家主义者邦德居然成为世界范围内深受喜爱的电影英雄,实在是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那些把他搬上大屏幕的人,本身就是个移民大杂烩。制作人萨尔茨曼和布洛克利是法裔意大利人和意裔美国人,导演是出生于上海的英国人杨,负责造型设计的是生活在伦敦的柏林流亡者肯·阿达姆。他们在邦德身上寻找并找到一个能引起快速共鸣的英雄。“邦德四海为家”,丹尼尔·克雷格说,“他踏上的土地就是他的故土。他能瞬间适应周围环境,对他来说,只有‘外来’这个词是外来的。”
这样,邦德成为电影里第一个世界公民。在大多数欧洲人认为生命的冒险就是翻越阿尔卑斯山时,他就已经坐着直升飞机飞遍全世界了。伊斯坦布尔、威尼斯、东京——我们几乎从未看到电影中的007坐在飞机中:詹姆斯·邦德总是已经抵达的状态。
消费社会的超级英雄
萨尔茨曼和布洛克利是认识到一个系列电影英雄能够带来多大商业潜力的第一批电影制作人之一。自60年代中期起,一个全新的工业起航,邦德啤酒杯垫、邦德衬衫、邦德男士香水纷纷出世。
邦德成为消费社会的超级英雄。他的Q装备是新产品线的样机,这样他成为资本主义最炫的产品测试者。他试驾最快的汽车,试戴最灵敏的手表,用它们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邦德解放了今天人们的产品和商品物恋欲,百万人开始渴望公开展示他们的新iPhone。
邦德玩最新的玩具,直到把它们全部拆成一个个零件。“邦德从来不会好好保管别人给他的东西”,《量子危机》制片人芭芭拉·布洛克利说,“他使用它们,让一切东西物尽其用,当他用它们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就会把它们扔掉。”邦德似乎不依赖于任何东西、任何人,即使是他所钟爱的Beretta手枪也不例外,这让他无比性感。
邦德是流行文化的纪念碑,长期以来一直有手表、汽车甚至烟斗以他命名。007是“所有白日梦的中心”,早在60年代中期,作家金斯莱·艾米斯就这样写道。詹姆斯·邦德鼓励我们与众不同。其他流行文化的英雄,比如超人,都是在悲哀无聊的雇员生活之外有一个激动人心的第二身份。而007的工作日就是冒险日,他是有着几百万预算的挥霍者。享誉世界的哲学家、文学批评家和小说家安伯托·艾柯试图研究007的内心世界,却发现“这个人没有心”,最多“只对生理学家的研究有用”。詹姆斯·邦德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有杀人执照的黑匣子。
他来自哪里,父母是谁?他的童年怎样?他第一个女朋友是谁?他的梦想是什么?我们可以把邦德电影一部部看下来,沉醉其中,却不会提出其中任何一个问题。007是一个几乎没有过去的男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未来牢牢地握在手中。
007的心理问题
第一任007肖恩·康纳利饰演的邦德是一个和自己完全和谐的人。他从不责备自我,随时释放欲望。他有时喝马提尼,有时引诱女人,有时杀人。他的理智是纯目的的,他的字典里没有“自我怀疑”和“道德上的斟酌”。
男人想像邦德一样,女人则想拥有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康纳利去日本参加新闻发布会时,没有戴假发就准备走出旅馆房间,萨尔茨曼最终阻止他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记者前,因为公众不应该知道这个有着世界上最性感胸毛的男人居然是秃顶。
康纳利的邦德,这个60年代末的永恒战斗者本身就是一个历史遗物。现代男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他们长发披肩,吸毒,唱着和平歌曲,现代的英雄主义已经和武装斗争无关。邦德从一个喜欢把整只军队带入技术装备战役的军队将领,成长为一个单枪匹马的高科技游击队员,随时随地准备战斗,全天24小时不休。他熟知各种恐怖形式,并知道该怎样战胜它们。
然后,“9.11”来了。“恐怖主义不再是幻想,而是现实。”布洛克利说,“在间谍的世界,人类智慧才最关键,间谍电影也得考虑到这一点。”2006年,制片人布洛克利和威尔森启用丹尼尔·克雷格,改编弗莱明的第一部小说《皇家赌场》,开始讲述邦德的早年。
这是对人物的全新塑造,邦德有了心理深度。他终于能够感知疼痛,知道爱人。他变得严肃,甚至冷酷。克雷格的第二部邦德电影《量子危机》只关乎007的私事——他想复仇,因为有人抢走了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
“邦德是一个宣誓的骑士,他必须和邪恶力量战斗”,布洛克利说,“他必须执行他的使命,还得参加接下来的战役。他的生活并不幸福。”“邦德是孤儿,他的父母死于车祸”,威尔森说,“他经常转学,需要重新适应环境。他的内心世界是多层面的,我们想三维立体地展示他。”他们真的是在说007吗?是的,这是真的。
克雷格认为邦德“被魔鬼追逐,但能和它保持距离”。他说:“邦德在逃避魔鬼的追赶,我想给观众看看,邦德是怎样打这场内心仗的。”但是,邦德能成为一个流行英雄,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从来不会有心理问题且家族根源无从查究?因为他没有可以依附的家,没有羁绊他的家人,没有能阻碍他的存在?因为他根本不是人?
新电影《天幕坠落》中一开始,邦德就从高处坠入水中,差点淹死。和死亡如此接近,50岁的邦德不再不死,他以会死的身躯向我们走来。
[译自德国《明镜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