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的逃离
很多法国有钱人收拾他们的路易威登皮箱,搬到布鲁塞尔或日内瓦,因为自2013年起,所有年收入过百万欧元的富人都必须把收入的四分之三上交税务局。富有的巴黎人变卖他们的豪华公寓,宁愿到更加寸土寸金的伦敦买房,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专门出台政策为这些法国避税人铺平了红地毯。
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在内部会议上承认,法国征收的富人税只是象征性的,并没有带来实质收益。总统先生需要钱,而且是很多钱,这让他竭尽全力巧立名目。仅仅是他的竞选承诺——只要交纳41.5年养老保险,就可以在60岁退休——就意味着2013年国库将要多支出5亿欧元。他每天在爱丽舍宫办公桌上处理的其他数据同样让人忧心忡忡。尽管采取了紧缩政策,国债还是不断上涨,即将与法国国内生产总值齐平,财政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远远超过了3%的欧盟警戒线。
法国大食品批发商布克蒙认为,对企业主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个人所得税,而是企业需要交纳的繁多税目:除去医疗、失业和养老保险,还有住房津贴、继续教育费和多于20人员工的企业需交纳的专门税。而布克蒙雇用了100多位职员。他生活在巴黎圣母院附近的一栋150平米的房子中,每月租金为3500欧元。布克蒙并不反对交税:“我愿意在一定期限内交很高的税,也不会因此离开这个国家,但是税目必须是合理的,不能乱收。”显然这点让他很不满意。他认为,法国政治家必须告诉人民真相,减少公共支出。
对外,法国仍然是一个“小甜心”的形象,像以往一样充满魅力,令人着迷。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比法国吸引更多游客。人们惊叹于它的美景和鹅肝,它的优雅礼仪和享受生活的艺术。但是,美丽法国的真实面貌,却不是从巴黎爱马仕专柜前排队的长龙就可以窥知的。在法国只有奢侈品工业持续繁荣,出口到全世界。兰斯这一小块葡萄酒产区远远不能满足中国人对香槟的饥渴。没有加冕的奢侈之王——路易威登的老总伯纳德·阿诺尔特是世界上第四富有的男人,他最近也搬去了布鲁塞尔。
在全球化浪潮中呼呼大睡
法国奢侈品在全世界热销,然而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西方工业国家像法国那样抵制全球化。如同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所称,法国是“欧洲心脏中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如果不马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它极有可能在2013年成为“欧元区最大的危险”。
和其他国家相比,法国关于欧元危机的讨论寥寥,也不甚激烈。再给希腊几十亿欧元?这是专家的问题。法比德克夏银行是一个几十亿欧元的坟墓?这是报纸经济版的主题。就是令法国大受其益的欧盟农业补贴“生死未卜”,也没有让法国人大发脾气。
对法国来说,欧洲似乎很远。很多法国人至今仍然存在疑惑,那个使欧盟成为一个政治联盟的决定性文件《马斯特里赫特条约》难道不是被法国全民公决否决掉了吗(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在法国全民公决中以微弱多数勉强通过)?就是社会党人洛朗·法比尤斯和伯恩纳德·加茨诺威也投了反对票。其中一位如今是法国外长,另一位是法国欧洲事务部长。
2014年,巴黎北部的一个标致汽车工厂将会关闭,这意味着至今仍在那里工作的3500个工人面临失业。这不是特例,法国在过去的20年间丧失了200万个工作岗位,现在法国只有9.1万家中小型出口企业,而德国有35万家。
20年前,法国的出口额和德国一样多,约占法国国内生产总值的四分之一。今天,法国仍然保持这个水平,德国出口额却已经翻了不止一番。很多法国人甚至法国政府仍然相信,全球化是英国人的一项愚蠢发明,没有带来挑战,没有机会,只有诅咒。巴黎有很多左翼经济理论家,他们能够完美论证,法国的工业没落该归罪于德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法国的没落不是因为它在全球化浪潮中呼呼大睡,或是缺乏必要的改革,错过了进步时机,而是因为德国人从廉价的欧元中大大受益——如果他们必须用马克结算,那么他们的汽车会昂贵无比,令顾客望而却步。而且,德国人利用低水平的工资非法和他们的欧洲邻国竞争。
这种理论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德国汽车工业员工的平均工资是每小时43欧元(法国是33欧元),所以,宝马公司从来不担心雇用不到职员,而雪铁龙汽车公司的大批工人都辞职离去,很大程度上归结于其竞争力的快速消失。从2010年到今天,在仅仅两年的时间内,法国在“国家竞争能力”排行榜上从第十八位下降到第二十一位——德国位于第六位。2011年,法国对外贸易逆差上升到700亿欧元,10年前它还能保持顺差。
业务主管斯法克认为法国前景黯淡:“整个法国就像为富有旅客准备的带有三星级旅店的露天博物馆。在我们的很多城市,娱乐产业的发展比基础设施建设更加重要。”他的孩子安娜和阿图尔都在学校学习德语、英语、中文和西班牙语,这样他们可以“在世界上随便哪个地方找到工作”,因为斯法克认为他将来“可能不会在法国生活”。
法国洛林地区的农民已经感受到了危机的步步逼近。克里斯汀和帕斯卡尔·卡尼尔拥有300头牛和250公顷农田。形势怎样?谷物价格很稳定,卡尼尔先生说,肉价甚至上涨了。但是牛奶价格下降,而牛奶是他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克里斯汀说:“危机还没有真正到来,但是一切都变糟了。”欧盟每个月支付给他们5000欧元农业补贴,国家给两个儿子120欧元子女补贴费,他们还要交房租。度假?怎么可能!法国衰落了,这让他们很悲伤。现在还算好,上涨的肉价可能平衡下跌的牛奶价格。尽管如此,卡尼尔一家还是做好了困难时刻即将来临的心理准备。
“铁饭碗”大军和“失业”大军
法国公务员也让总统奥朗德这位优柔寡断的改革者寸步难行。他们的数量大大超过了法国能够养得起的公务员数量,但是要动真格的裁员却基本不可能。法国的公共份额,即公共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达到约57%,甚至比黄金福利国瑞典还要高。1000个法国公民中就有90个公务员,而德国只有50个。
和这些铁饭碗大军相对的是失业者大军,超过10%的法国人长期失业,粗暴的雇主和固执的工会常年针锋相对。像德国那样的“雇主工会共同决定”的解决方案根本不存在,亟待解决的实在太多了。法国劳动力市场上约有220万职位空缺,急需受过良好教育的求职者。而在荒凉的城郊,约600万贫民只能依靠国家社会福利金存活。失业金根本不足以支付房租和养家,本地已经没有工作,该去哪儿呢?长期失业者沙菲贝格绝望地回答:“到处都一样,没有希望。”
自90年代末起,艺术品修复师哈福尔开始在卢浮宫的画室中工作。她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这简直就是梦想的职业,它意味着业界的认可和稳定的收入。”但是后来,画室不得不搬迁,“我们搬到距巴黎城区不远的一个区,那儿晚上有人放火烧车,非常危险,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忍受那样的恐惧。”她的一个同事因此神经衰弱,之后辞职。“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搬去郊区。”哈福尔说。由于法律规定,在法国,一个雇主很难解雇他的雇员,但是他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制造艰苦的工作环境,让他们自动离职。这就是搬迁的秘密原因吗?
尤其让人忧虑的是青少年。在法国有些区,青年的失业率已经达到45%。由于基础教育体制失灵,职业教育体制太不完善,每年约有16.1万年轻人辍学,失业,在大街上游荡。其中不乏有些人在大街上洗劫,给汽车和商店纵火,日复一日地和警察街战。
和高失业率同时出现的是愈演愈烈的暴力。不论是频繁出现的罢工、示威和游行,还是种族冲突和郊区斗殴,政府似乎都没有能力控制局面。一位法国作家说:“如今的法国处在困境中,经历着真正的政治和经济衰退,而政府和反对派没有任何政治决策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这就导致了政治极端分子的出现和社会暴力的升级。我们法国人必须走出这个漩涡,我们必须意识到,法国人必须通过改革自己救自己。”
最大的问题在于,总统奥朗德是不是能阻止这种衰落。他已经执政七个月了,一直表现得从容惬意,仿佛债务危机根本没有抵达他的法国。两大信用评级机构都给法国的信用等级降了一级,可法国离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不得不支付高利率的苦日子还很远,它的利率还和德国一样低。但是2013年,奥朗德是不是也能如此轻易地获得低利率的贷款则不得而知,因为他必须从资本市场借贷2000多亿欧元。
现在,奥朗德还可以悠哉游哉,力显法国的大国风范,将那些可怕的数据置之不理,并告诉有些悲观的民众“衰落不是我们的命运”,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继续拒绝改革,结局会和希腊前总理乔治·帕潘德里欧一样悲惨。
[译自德国《明星》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