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颗柿子,在阳光灿烂的日子

2013-12-29 00:00:00韩良忆
南都周刊 2013年5期

从霜降到立春,一整个秋天加大半个冬季,我家的果盘上常摆着两三只橙红金黄的柿子,夹在酡红的苹果和嫩青的西洋梨之间,如阳光般灿烂,在阴沉的天气里,光看着心头便一阵暖,随手拾起一只,削了皮,等不及切块,咔嗞一口咬下,脆甜又多汁,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日子似乎也变得热闹起来了。

西欧国家称柿子为kaki,不知是从拉丁学名Diospyros kaki来的,还是日文名称的转音。欧洲的柿子品种不少,色泽从黄到红,形状有扁有圆还有牛心形,它们跟我一样,也是亚洲移民。

柿子原生中国,《礼记》中即有柿子为祭典用品的记述,不过那时的柿子应该是野生的,因为咱老祖宗在三千多年前才开始栽种柿树。古籍对柿子语多肯定,《本草纲目》着眼于柿的药效,说柿子味甘而气平,有健脾、涩肠、治嗽止血之效。果真如此,那么秋季产柿可真是大自然神奇的安排,秋冬天气候干寒,容易咳嗽,下回喉咙敏感欲咳时,不妨吃上两颗柿子。

唐朝笔记小说《酉阳杂俎》则称柿有七绝:一寿,二多荫,三无鸟巢,四无虫蠹,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滑,可以临书也。其实还少了一绝,柿叶也可以当食器甚至食材,日本人用它泡茶,或做柿叶寿司,是关西特产,我每回去京都或奈良,一定买上一盒。

柿叶寿司形似绿油油的枕头,打开来是铺了渍鲭鱼的醋饭(亦有铺鲑鱼的)。据说这柿叶亦可食,我试了试,吃来一口渣,粗粗的,并不喜欢;寿司本身则美味,柿叶的清香渗进鱼肉、米饭中,让平凡的鲭鱼醋饭顿时高雅起来。

柿子还有副产品,就是风干的柿饼。脱除大半水分的柿饼,不像熟透的红柿那么软烂,较有嚼劲,更甜,其外皮覆有白粉,可不是霉,而是天然结晶糖,叫柿霜,为柿饼的精华,柿霜越多表示这柿子越甜越好吃。

已逝的母亲和我都爱吃柿饼,有一年早春我回台湾,柿饼即将下市,她不知从哪儿买来一盒,母女俩泡了一壸茶,边看电视,边以柿饼佐茶。我长大以后很少跟妈妈谈心,那天不期然想起一件和柿饼有关的往事,向她求证一下。

事情发生时,我还很小,四五岁吧。深度近视的妈妈那时常去台北火车站附近一家眼科看眼睛,常常带我去。她看完医生,都会跟诊所旁边的推车小贩买几个柿饼,回城郊北投旧家的车程上,母女俩就一路小口小口地吃着柿饼。

我模模糊糊记得,有一回刚出诊所大门,不知是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待一回头喊妈妈,她却不见了,我在骑楼下来来回回找寻,都没有她的踪影,我怕得号啕大哭,好一会儿才见妈妈急急忙忙跑回来,手里还拎着一袋柿饼。接下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当时的恐惧和委屈却始终忘不了。

妈妈听了,讪讪笑了起来:“哎呀,那么多年了,怎么这事你还记得?那次是因为小贩躲警察,跑到巷子里,我跟着去,有吩咐你跟好,谁知道你没听到,我买完东西一看,你不在旁边,我也吓得快哭了。”

“那你后来再带我去看眼睛时,还买柿饼吗?”

“当然买,”妈妈说,“那个摊贩的柿饼特别好吃哩。”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想我和妈妈性格、爱好不尽相同,却都是不折不扣的“馋党”。

往事历历,每年一到深秋,柿饼照旧上市,我秋天回台湾探亲,总会买来解解馋,只是每逢此时,就很想问问已告别人世的母亲,您在天上,还爱吃柿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