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雷(1971-)是约翰·亨德森的笔名,21世纪以来,开始在美国小说界崭露头角,被誉为美国文坛新锐,2007年,被专门提携新作家的《格兰塔》杂志选为最优秀的年轻小说家。
约翰·雷的第一部小说《睡眠的希冀》(The Right Hand of Sleep)(2001年)标志着他文学生涯的开始,这部小说描写了主人公奥斯卡·沃克斯劳尔在“二战”期间自我救赎的经历。这部小说构思精巧,人物刻画细致,在情感和道德层面都颇为复杂和深刻,富有诗意,因此受到了媒体的高度赞扬,《纽约时报》称其为“独特、精彩、雅致”的小说。
约翰·雷的第二部小说《迦南之声》(2006年)以美国内战为背景,以江洋大盗约翰·默雷尔的传奇经历为基础,描写了撒迪厄斯·莫雷尔和他的追随者维吉尔·鲍尔之间的恩恩怨怨,以及他们这一团伙因贩卖偷窃的黑奴遭南方和北方通缉的惊心动魄的经历。这部小说悬念丛生,但喜剧味十足,成为美国现代怪诞小说的代表作品。
2009年,约翰·雷出版了他的第三部小说《幽忧仔》(Lowboy)。小说原名是LOWBOY,意思是带抽屉的矮脚柜。在书中,Lowboy是对忧心忡忡的主人公的称呼,所以根据作品内容将书名译为《幽忧仔》。这部小说融合悬念小说、侦探小说、恐怖小说、心理小说等多种元素,成为约翰雷在文学领域新的尝试,由于结构严谨,富于诗意,引人入胜,因此好评如潮,有些媒体认为,这部小说具有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清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深刻。这部小说标志着他的小说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幽忧仔》描写的是一位十六岁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一些经历。威廉·海勒(即书中的主人公幽忧仔)是一位俊美温和的少年,有一次,因神经错乱在纽约的一个地铁站把女友埃米莉推到地铁轨道上,因而被送上法庭。在医生确认他患有精神分裂症之后,他被送进精神病院(贝亚维斯塔诊所)治疗。小说从他逃出精神病院开始,描写了他接近一天的经历。他从精神医院逃跑后,进入了地铁,去履行一项伟大而高尚的使命。他确信,由于全球持续变暖,世界已经濒临毁灭,将在数小时内毁于大火,但他可以拯救地球,因为他感觉到世界就在他的体内,他可以通过同女人交合,使自己的体温冷却,以此来拯救世界。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他遇到了一位流浪女希瑟·科温顿,却因恐惧未能与她行男女之事,后来,他去找女友埃米莉,但后者因为他的病情,也未能与他一起完成他的“使命”。后来,他遇到了一位被称作“秘书”的妇女,并与之发生了性关系。此后,他以为,他已经拯救了世界,并把这件事告诉他遇见的人,但是,没有人理睬他。最后,他被追查他行踪的侦探拉蒂夫发现。他的命运是不言自明的。
这部小说虽然采用第三人称叙述视角,但是,有关威廉·海勒这一天的经历,主要是从他的视角去观察事物的,在他出现精神问题时,小说中有些地方出现了幻觉,出现跳跃和不连贯的情况。这是作者描写精神病患者眼中的事件和深入患者精神世界的尝试。为了能准确地表现威廉·海勒的心理活动,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时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规则,大部分书稿在地铁站和火车里写作。在地铁里,作者有时候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感到精神崩溃,这使他有了精神病患者的一些感受。他发现,精神病患者理性思维受阻,但形象思维却很活跃,观察细致,视角独特。因此,在描写威廉·海勒的经历时,作者常常运用明喻这种修辞手法,来描写他的心理活动和对外界事物的认知。这样一来,作者描写起幽忧仔的经历时,得心应手,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此时,小说写作几乎是自动进行的。
小说一方面通过威廉·海勒的视角来描写他的经历,另一方面通过他母亲维奥利特和侦探拉蒂夫的视角来描写他们追寻或者说“缉拿”他的经过,并通过他们的对话补叙了他发病后的一些经历。这两种视角交替出现,构成了小说的整体结构。通过这两个视角,或者说这两条情节线索,读者可以清楚了解威廉·海勒的处境,并对他病情和命运担忧,另外,也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精神世界有了一个认识。
就人物刻画而言,威廉·海勒这个人物形象虽然谈不上特别鲜明(这也许是因为他是精神病患者,精神不正常的缘故),但作者在描写这个人物时却饱含了同情。作者并不是刻意把他当做精神病患者,而是把他当做一个同疾病做斗争的男孩儿。大部分时间,他的头脑略显不正常,有时出现幻觉,思想活动和言谈举止也不同于常人,但是,他时时注意自己病情的变化,并且尽力控制纷乱的思绪,使头脑保持正常。威廉·海勒还是一个对母亲有深厚感情的孩子,虽然自己有病,却时时挂念母亲,关心母亲的身体状况。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受疾病折磨却又感情真挚的男孩儿的形象。
这部小说刻画的最成功的人物是威廉·海勒的母亲维奥利特。维奥利特是威廉·海勒对她的称呼。在小说的开始,她应侦探拉蒂夫之约到警察局去协助寻找她失踪的儿子。她的心理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为儿子的安全感到担心,唯恐他出什么意外,希望赶快找到他。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儿子被警察抓获,重新被送进精神病院,因为她对精神病院有着本能的恐惧。这种矛盾心理贯穿于整个追寻过程。维奥利特对儿子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她像一般母亲那样非常爱自己的儿子,儿子是她的一切,在儿子身上寄托着她的全部理想和希望,她认为,儿子是完美的,漂亮,聪颖,而且善解人意。她称儿子为“小教授”。当发现儿子患精神病之后,她非常痛苦,带着儿子去科佩克医生诊所治疗,在儿子把埃米莉从站台推到铁轨上这件事发生之后,她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并告诉儿子,她送他去一所学校。她这样做是出于对儿子的保护,因为他不去精神病院,就得进监狱。但是,她对儿子还有着另一种特殊的感情。她对儿子有一种本能的占有欲。对于任何与儿子有密切接触的人,她都十分嫉妒和排斥。例如,当她知道儿子对科佩克医生说了一些秘密的话之后,她便不再带儿子去科佩克那里治疗,因为她怀疑科佩克医生和儿子之间有同性恋的嫌疑。她对儿子的女友埃米莉也有敌意,只有当她发现儿子与埃米莉之间没有性的关系时,她才有可能接纳埃米莉。这种控制欲当然会对儿子的成长和病情的发展产生极为不良的影响。除此之外,维奥利特还有自私的一面。她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但在他的病情好转时,她没有根据医生和儿子的愿望把他接回家,慢慢调理,而是签署文件让儿子继续留在精神病院,这不免使儿子对她萌生了怨恨。她之所以这么做,隐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直到小说接近尾声的时候,坠入情网的侦探拉蒂夫才得以发现。原来,维奥利特自己也患有精神分裂症,只不过,她非常小心地控制病情的发展。她非常害怕别人发现她是精神病患者,把她也送进精神病院,这是她不愿意接儿子回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这本书从思想内容上算不上十分深刻,但却涉及了当今世界的几个重要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气候变暖的问题。文明的发展虽然提升了人类的生活水平,使人们享受文明的成果,但是,其负面影响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物质化,越来越偏离自然,人类文明对自然造成的破坏在某种程度上是致命的。人类的活动使地球温度升高,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温室效应已经成了威胁人类生存的大问题,大量二氧化碳的排放导致了冰川的融化,海面的升高,无处不在的污染,使许多生物灭绝或濒临灭绝,在这个水的面积占十分之七的星球居然面临着严重的生活水荒问题。这些都不能不说是对人类文明的绝妙讽刺。每年召开的世界气候大会,成了一些大国政要讨价还价的场所。他们关心的不是全球的利益,而是某些人的利益,某个团体的利益或者某个国家的利益。这些是人们不能不忧虑的问题。《幽忧仔》这部小说实际上是一种暗喻,折射出人类对自己生存的深深忧虑。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对待精神病患者。幽忧仔从大概十二岁开始出现了一些精神失常的症状,虽经诊治,病情未有好转,被母亲送进精神病院。在这所精神病医院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毫无个人隐私的空间,即使在他病情稳定的情况下也不能回家,同家人团聚,这种强制性的治疗方法甚至可以使正常的人精神崩溃,更何况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医院实际上象征着一种权威的力量,它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有些像英国著名作家奥威尔的小说《1984》中的老大哥这个形象。对于这种病人,应当主要采用人文关怀和心理疏导的方式,配合药物加以治疗,而不应当依靠强制服药,密切监控的方式,因为这样做只能适得其反,使患者病情加重。
作者之所以把精神病患者作为主人公,是因为在当今世界,人们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忧虑,为自己的生存忧虑,为冷漠的人际关系忧虑,为无处不在的暴力忧虑,为世界的前景忧虑。这些忧虑成了当代社会的一大隐患。正因为这些忧虑,在当今世界,精神失调的人数不断上升,这已经成了一种文明病。在小说中的大部分人物,或多会少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问题。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约翰·雷从对历史的关注转向对人的精神状况的关注。作者在一次采访中表达了他对人的精神状态的持续的关注,我们希望能看到他这方面的新作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