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被后世的《世界文库》

2013-12-29 00:00:00何琳
世界文化 2013年5期

《世界文库》是我国最早的有系统、有计划地介绍、翻译古今中外文学名著的大型丛书,是中国翻译文学史上的一项宏伟工程。1935年,《世界文库》由上海生活书店刊行,主编郑振铎,蔡元培作序。文库以期刊式样发行,每月发刊1册,一年出齐12册。

郑振铎《世界文库发刊缘起》(下称《缘起》)是引领我们全面认识文库的门径所在,殊有必要提及。《缘起》首先论述了世界文学名著对发展人类文化的作用,伟大作家对于人类的贡献,以及文学名著对改造人生观的重要意义。《缘起》写道:

文学名著为人类文化的最高成就。……伟大的文人们对于人群的贡献,是不能以言语形容之的。……他们的著作,终古的“光芒万丈长”,永为后人心灵上和艺术上的修养的无穷无尽之汲取的泉源。

在文学名著里,我们明白:许多伟大的作家们是怎样的运用文字这神奇的东西,写作出怎样的伟大不朽之想像的创作。这些想像的创作乃是人类生活的最真实、最活泼的记载。在那里,我们知道人类是怎样的由原始的野蛮的生活,经过了怎样的困苦和挣扎奋斗,而达到了文明的情形。在那里埋葬着人类在苦难和挣扎里所感发的崇高和深邃的情思,足够作为后人的教训和感受之资。在那里,有比现实的人生更真实的生活现状;在那里,有比哲学更精深的人生的哲理。他们增大了我们的同情的心胸,深邃我们对于人类的爱。他们使我们明白:人的生存是为了同类的幸福和人道的光荣的。常有一首短诗,足够令我们终身受用的;也常有一部小说,会使我们改造过我们的整个的人生观念的。

在文学名著里,我们读到了整个人类的最真实、最动人的历史,那许多动人的记载,都是一般所谓“相斫书”的历史不会有的。那是不会隐匿的人间的活动,那是赤裸裸的社会的诸相的曝露,历史是常被改造被涂饰而失其真的,但文学名著给我们以永久不会变色的人类活动的真相。人类是怎样由层层的自然界束缚里脱出,怎样由不平等的社会的组织里,努力改造自己,而终于向最大多数的自由与幸福之鹄而前进,那些事实,在文学名著里是那样诚挚、感人地被记录下来。

所以世界文学名著的介绍和诵读,乃是我们这一代的人的最大的任务(或权利)和愉快。

继而为读者展开《文库》翻译、介绍世界文学工作的全景。《缘起》写道:

我们的工作,便是有计划的介绍和整理。将以最便利的方法,呈献世界的文学名著于一般读者之前。

我们将从埃及、希伯莱、印度和中国的古代名著开始,《吠陀》、《死书》、《新旧约》、《摩诃巴拉他》、《拉马耶那》和《诗经》、《屈原》,一切古代的经典和史诗民歌,都将以同等的注意。

我们对于希腊罗马的古典著作,尤将特别的加以重视。荷马魏琪尔的《史诗》,阿斯克洛士、沙福克里士、优里辟特士的悲剧,阿里斯多芬的喜剧,赫西奥德、萨福、西摩尼得斯、奥维德、卡图卢斯、卢克莱修的诗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狄摩西尼、凯撒、西塞罗、卢奇安的著作,乃至普卢塔克的传记,无不想加以系统的介绍,这样,将形成一个比较像样子的古典文库。

尤值得注意的是,编者对东方文学同样给予了特别的重视,分中世纪和近代两个时代论及东方文学。《缘起》写道:

中世纪的东方,是最光明灿烂的一个大时代。从中国的诗歌、散文、小说、变文、戏曲的成就到波斯的诗,印度、阿拉伯的戏曲、小说乃至日本的《万叶集》、《源氏物语》都是不容忽略的。印度的戏曲像薄婆菩提(Bhavabhuti)、迦梨陀娑(Kalidasa),中国的杂剧,像关汉卿、王实甫之所作,都是不朽的优美之作品。如有可能,《一千零一夜》将谋全译。汉魏至唐的诗,唐宋的词,元的散曲,都将成为全集的式样。宋元话本将有最大的结集。三国、水浒、平妖传则将力求恢复古本之面目。

近代的东方是一个堕落的时期,但中国仍显出很进步的情形。《金瓶梅》和《红楼梦》是可骄傲的两部大著作。戏曲家们尤多到难以全数收入。但尽有许多伟大的东西还在等待着我们去掘发。诗歌和散文是比较的落后。但我们将不受流行观念的影响,而努力于表扬真实的名著。

从中,我们不难洞察到编者对各时期的东方文学发展主脉,有着取精用弘式的把握,尽可能地将一流世界文学作品涵纳其中,兼顾东西方文学。诚如编者所言,“如果不以广大的心胸去接受先民的伟大的成就,便是自绝于阳光灿烂、花木缤纷的文学园地。”

郑振铎《世界文库编例》(下称《编例》)是对《缘起》的进一步详说和申明。《编例》分19则对文库所涉及的选材、翻译、整理、版本、插图等问题逐一作了交代。从翻译选材上看,从埃及、印度、中国、希腊、罗马,到现代欧美、日本,凡第一流的作品,都将被包罗在文库内,预计至少将有200种以上。针对当时译界翻译选材混乱的状况,编者提出,凡入选作品“都是经过了好几次的讨论和商酌,然后才开始翻译的。对于每一个作者,译者都将给以详尽的介绍。译文在必要时并加注释。五六年后,当可有比较的可满意的成绩”。

从翻译原则上看,《编例》写道:

翻译者往往奉严又陵氏的“信、达、雅”三字为准则。其实,“信”是第一个信条。能“信”便没有不能“达”的。凡不能“达”的译文,对于原作的忠实程度,便也颇可怀疑。“雅”是不必提及的,严氏的“雅”往往是牺牲“信”以得之的。不过所谓“达”者,解释颇有不同。直译的文章只要不是“不通”的中文,仍然是“达”。假如原文割裂删节以牵就译文方面的流行,虽雅不足道矣。所以我们的译文是以“信”为第一义,却也努力使其不至于看不懂。

编者对“信”、“达”、“雅”所持的审慎态度跃然纸上,同时我们更体察到编者对文库译文整体翻译风格的斟酌与定位。此外,每部译文前附有的原著者介绍与作品解题,与译文相得益彰,尤体现出编者的主旨所在,诚如《编例》所言,“一般社会生活与经济情况,是主宰着个别的内容与形式的。我们特以可能的努力,想在新序里阐明这种关系。这工作便将不是无系统、无组织的一种重印与介绍。”

《世界文库》的编辑出版得到了当时许多著名作家的支持,被认为是“全国作家的总动员”,“1935年的伟大工作”,“文学家技巧上修养的宝库”,“大众的文粮”。参加编译委员会的作家、翻译家有百余人,如卞之琳、方光焘、王统照、王鲁彦、巴金、朱光潜、朱自清、阿英、李健吾、李青崖、李广田、李霁野、吴晗、周作人、周煦良、孟十还、洪深、胡仲持、胡愈之、胡适、殷可情、郁达夫、俞平伯、茅盾、高滔、耿济之、孙用、孙大雨、孙伏园、陈望道、许地山、夏丐尊、黄源、傅东华、曹葆华、叶绍钧、靳以、郑效洵、赵景深、穆木天、熊佛西、台静农、黎烈文、鲁迅、蔡元培、谢冰心、魏建功、钱玄同、丰子恺、萧乾等等。

许多著名的学者都对该丛书的编纂表达了由衷的赞叹。茅盾指出,《世界文库》所介绍的外国文学名著“单是这第一集已经称得研究文学的基本书籍的集大成了。这个伟大的计划,在现今居然就实现了,无论如何可说是极有价值的工作。”朱光潜认为:“多年来我们对于翻译事业东打一拳,西踢一脚,不但力量不集中,而且选择得很乱。重其所轻,轻其所重,不能使读者对于外国文学得到一个很正确的认识。《世界文库》是近来翻译事业中第一个有计划、有系统的,所以我们应该希望并且赞助它的成功。”陈望道更是希望这项工作能从文学领域扩展到世界美术、历史、政治、经济等诸多领域。

《世界文库》第一集起讫时间为1935年5月至1936年4月,文库囊括了中国古典文学名著66种,外国文学名著61种。后因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时局动荡,后续出版计划也随着战争来临而破灭了。

《世界文库》问世于有所谓“翻译年”之称的1935年,是晚清以降,我国第一次翻译潮中结出的硕果。它介绍了大量的优秀世界文学作品,将众多优秀外国文学遗产移植入我国,丰富了我国的文学园地。在艺术创作方法上,也使众多中国现代作家受益匪浅。

另一方面,如《缘起》所言,文库问世所处的是“艰难困苦的大时代”,这也决定了文库多舛的命运。尽管如是,文库这种宏大的气魄与规模所折射出的,以郑振铎为代表的中国作家、翻译家、出版家戮力同心,译介、整理、传播世界经典文学的不懈追求与努力,将长久泽被后世,诚如《缘起》所言,“我们站在这宏伟的工作计划的高塔之下,很觉得有点栗栗危惧。但我们有着热烈而清白的心,我们盼望能因此而引起学人们的注意与合作。”同时,《世界文库》体现出的优秀翻译、出版传统,其影响力同样深入持久,直至今日,在“外国文学名著”等诸多丛书中,我们依然可以觅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