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2013

经济民生，复杂困难诡异。如何拨云见日，照亮未来，我们来听听他们有见地的声音。

21CBR：2012年中国经济增速有所放缓后，2013年及未来增速如何？

黄亚生：国内外看法并不一致。

一般来说，国内的经济学家对中国今后20年的经济增长是非常乐观的，认为GDP增长保持8%、9%的水平是没有问题的。国外的经济学家比如研究美国大萧条的经济学家则有不一样的看法。芝加哥商学院有一个著名的研究，发现中国过去三十年的经济发展，只有30%左右是基于全要素生产力（除资本劳动土地之外的效率改变、体制变革、技术进步等）的推动，而美国几乎百分之百是靠全要素生产力推动。中国这种投入早晚会碰到一些局限，受到一些制约。

首先，如果按GDP来计算的话，中国人均GDP大概7000美元已经开始进入老龄社会，这是历史上没有见过的。这是一个非常不正常的状况。

第二个是资本的投入。中国每年的投资占GDP的比例接近50%。据我了解，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和平期间，投资占GDP比重达到这么高的水平。所以它的边际投资回报率肯定要下降。

如果想要用其他的办法来增长全要素生产率，那么一定会涉及科技的发展。但这必须有一定相应的制度条件来支持。

21CBR：2013年中国的股市将怎么走？

龚方雄：我认为会是一个确定性比较强，相对比较光明的一年。

过去几年大家形容中国经济的词汇包括“最复杂”、“最困难”，2012年又说是“最诡异”的一年，包括近期全球的股市、包括香港股市连创新高的时候，一直低迷的A股再创新低。我认为这是不理性、没有道理的，这是A股市场不成熟的表现。A股早前下跌的原因，主要是中国的投资人和老百姓在包括经济层面对国家前途带有疑虑。另外国家调控房地产，牵一发而动全身。调控房地产的结果就是让A股下来，让中国的经济放缓了，但是房地产本身并没有下跌。

十八大以后，新一代的领导人，强调坚持改革开放，而且要非常务实地改革开放。习近平总书记上任以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深圳，重新走了1992年邓小平南巡的路，这给中国市场带来很大信心。

如果要从中国的基本层面讲，或者从一个机构的投资人看市场的角度来讲。2000点的A股太便宜了，只有11倍的市盈率。银行股1倍市净率，都没有人要。香港的国内金融银行板块比国内高20%到30%。2013年再跌破两千点可能性应该很小。

但是中国的市场是由80%的散户决定的。中国的股民都在猜测别人在干什么，没有一个主流。不像成熟的市场主流是机构。像中国这样不成熟的市场，政府应该进行干预。美国出现危机，政府干预比谁都厉害。中国市场一直担心大股东会减持，但是现在大股东比如社保基金一直都在增持，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干预。

对中国经济大幅放缓的担忧已经充分反映在股价里面。股价已经连中国经济可能会出现金融危机，出现崩盘都反映进去了。中国的经济不会崩盘，市场就会反弹。A股如果要反弹起来，随时可以反弹，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且会反弹得非常凶、非常猛。

21CBR：明年中国养老服务市场会出现投资热潮吗？

陈玮、严渊：不会这么快有一个爆发式的投资增长。

中国老龄化市场发展的高峰将随着老龄人口的增长曲线出现在5-10年后。此间，随着政府配套措施的出台和老年人群消费观念的升级，社区养老服务、高端养老机构和护理护工行业都会平稳发展。目前来看，医疗器械与保健品市场，仍然是最受资本青睐的投资领域。老年人文化艺术产业也是一个可以探索的方向。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还是更愿意在家养老，数据显示目前居家养老的比例占到了将近90%，只有当面临经济收入低下、生活无法自理、亲人不在身边等“刚性需求”时，一些老人才愿意主动去机构养老。

前不久国家出台的“十二五”规划中，政府提出了“2015年年底达到为4%的老年人口提供机构养老服务”的目标。但事实上，“十一五”计划中3%的目标都没有完成，目前在中国机构养老的比例只有不到2%。其中也以中低端养老院为主，少部分高端养护院、高端养老院中也鲜有成功的商业案例。

事实上，机构养老比例的高低，并不能代表养老服务水平的高低。真正应该关注的，是如何适应“中国人更愿意居家养老”这一现实需求，提供与之相匹配的养老服务。

我们认为，“居家养老+社区养老”的模式是未来最适合中国国情的主流养老模式。社区可以为老人提供日常的生活护理和活动空间，地理位置的优越也利于老人出行和子女照料。随着基层医疗机构改革的推进，社区医疗也将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对于老年人而言，很多慢性病的治疗维护以及常规的医疗检查，都可以在社区完成。

然而目前来看，居家养老和社区养老所需要的护工护理人员，仍然有一个很大的市场缺口。这也和目前整个行业不成体系、人员薪酬水平不高有关。客观地来说，养老护理护工行业并不是一个有高额利润的行业，无法吸引大量商业资本进入。因此，如何建立一套更加完善的“居家养老+社区养老”体系，需要由政府牵头，给予一些税收或土地租金方面的支持，鼓励更多社会力量参与。

对于高端养老服务，则是一个完全由市场需求推动的产物。由于老年人群消费观念的原因，目前既有经济条件又有切实需要的消费者数量有限，使得当前高端养老机构的生意并不紧俏。从吸引消费者的角度来看，价格合理适中、地理位置方便、提供配套医疗服务等是至关重要的决定因素。

日前，北京市国土局透露，《北京市2013年度国有建设用地供应计划》已开始编制，其中养老设施用地将纳入该市年度国有建设用地供应计划。也就是说，“养老综合用地”将于2013年正式亮相北京土地招拍挂市场。

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很有可能会成为大量商业资本进入养老服务领域的转折点。土地的性质对于养老服务市场而言至关重要。

21CBR：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是否仍存在巨大的泡沫？

龚方雄：泡沫理论并不符合中国土地资源的特性。

说中国房地产是泡沫的人是用简单的收入比较和价格比较。比如说价格比较，是把中国的房子和美国比，中国的房价比美国贵得多。在美国很多州一百万美金能买一两亩地，建个很好的单体别墅。现在包括彭博等电视台天天都有广告，说只需20万美金就可以在美国帮你买5栋别墅。而现在一百万美金只能换620万人民币，620万人民币在中国北上广深等大城市能买什么呢？比如3万一平米的价格就只能买一个200平米的公寓。

中国人的收入呢？中国是8万亿的经济体，人均GDP为5千美元，美国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国民生产总值接近15万亿，但美国只有3亿人口，人均GDP　5万美元，中国人均收入只有美国的1/10，房子还比对方贵。中国房地产是否存在一个巨大的泡沫呢？

如果你相信这种理论，那中国房子这个泡沫太大了，不是降20%-30%能解决的问题，要跌一个50%-80%。但是这种理论对不对呢？

价格合理及可比较的前提条件是什么？是这个商品可贸易。比如说，市中心的苹果贵，郊区的苹果便宜，那么很多做生意的就会到郊区来采购苹果运到市中心去卖，两个地方的苹果价格就拉平了。这才是可比性，可贸易是前提。房子是不可贸易的，美国的房子便宜，咱们到美国进口点，中国的房子贵，我们向美国出口点，这是不可能的。土地是不可贸易的资源，土地资源是中国最值钱的资源、最稀缺的资源。所以做房地产的人在全球只有一个原则，他们知道房地产从来是不可比价的。买房地产只有一个原则，就是根据地点一个地一个价，这两个地方可能相差很近，但是价格相差十万八千里。

比较论没有考虑到另一个问题，就是土地资源的稀缺性。中国的国土面积，看上去比美国本土还大。实际上中国的可耕地面积只占国土面积40%。美国基本上都是可耕地，像拉斯维加斯、大峡谷那样的不可耕地非常少。但是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4倍，美国人人都可以住别墅，中国不可能。

中国还有一点和欧美日不一样的地方是城市化进程。上述国家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基本完成了，但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尤其是城市化才进展到50%。城市化完成和没完成的区别在于，城市化完成以后，它现在有多少可耕地就将来有多少，不会流失。在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就是可耕地流失的过程。比如深圳30年前就是一片渔村，到处都是肥沃的农田。现在深圳变成了全国最现代化的都市，失去的是什么？失去的是可耕地。上海的浦东也一样。如果城市化再提高一个点，就意味着一两千万农民工进城，将来中国还有六七亿农民，其中五亿要进城，中国还要诞生很多个千万级人口的城市。

未来十年中国的房价怎么走？如果要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城市化的进程就要继续下去，还将有更多土地资源流失，而土地资源没有办法通过贸易解决。这就是房价打不下去的原因。

21CBR：发改委牵头起草8年之久的《收入分配改革方案》令人期待吗？

华生：我不认为会带来惊喜。

出个方案解决不了多少问题，收入分配改革是一场硬仗，现在大家其实都没有做好准备。

收入分配改革解决不了贫富悬殊问题。我国目前财产的分布状态比人们表面上的收入要不均等得多。财产分布不均和公共服务分配不均是我国贫富不均的两大主要原因。因此，离开财富积累和公共服务的分配，只就收入的分配做文章，并没有抓住问题的要害。

它也解决不了政府收入占GDP比重不断上升的问题。以收入差距小、福利制度好著称的北欧国家，现在不仅国家竞争力排名在全球居首，政府收入占国民收入之比也是全球最高，往往超过50%。而从西欧、美国到被公认的最自由经济体香港，随着政府收入比重的降低，贫富差距反而在扩大。

也不一定能改变垄断性行业收入畸高的情况。严格地说，把怒火引向垄断性行业的职工收入并不是解决贫富差距的准确方向。因为经济学所说的垄断收益从来是指垄断所有者的收益而不是在垄断行业就业的职工收入。即使不考虑同一家庭的不同成员往往就业于收入悬殊的不同行业，任何社会也都不会因某些行业的一般职工收入高而导致贫富两极分化。

地区收入差异也有类似的情况。正如市场经济中行业收入差异会或迟或早导致劳动供求关系改变，以至到一定阶段低端劳动也会因供给不足而持续上涨。随着地区成本差异的扩大，落后地区的后发优势必然吸引资本等生产要素流入，从而使收入差距收敛。我国近年来中西部地区已经开始出现这种趋势。同时，不考虑地区生活成本差异，简单把大都市的高工资与欠发达地区中小城镇的低工资收入相比计算差距，在很大程度上是误导性的。

收入分配改革的步骤应当先搞好土地制度改革。国民收入很重要的一部分来自于土地。所以首先就要改变土地财政，让政府对自己下刀。财政就应该是政府有多少钱办多少事。西方的地方政府就是这样，首先算算自己有多少钱，然后去办事。而我们地方政府是，要办事就想办法在政策上开口子，看到土地可以卖钱，就在土地上做文章。

财政收入更多地集中于中央政府是所有统一的民族国家相同的收入结构安排，它有助于强化国家统一和缩小地区差异。从国际比较的角度，目前中国中央政府收入占政府总收入属于正常偏低，并不存在财力过度向中央集中的问题，相反，用1990年代初期中央财力不正常的低比例作为标杆来说明今天集中过度，反而是搞错了基准。

稍微观察一下地方政府的土地出让收入就可知道，卖地收入最多的一般是最富的地方政府。如2009年，北京、上海、杭州等市土地出让收入都在1000亿左右，而大部分中西部的省会城市也在50亿以下。显然，这里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机制设计上出了偏差。

21CBR：2013年的TMT（Technology，Media，Telecom　）会哪些新机会？

周逵：公司、技术、个人媒体都存在大机会。

就电子商务而言，经营渠道环节的公司未来会有很大的变化。在京东、淘宝、苏宁易购等几大电商平台格局下，垂直网站未来究竟是做平台还是转型做品牌，现在许多公司似乎有些共识，也有些犹豫。2012年，已经有垂直类的电商平台被并购、寻求并购或转型。2013年，这种变化会更加明显。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垂直电商平台都没有机会，有了差异的价值定位和模式之后，他们反而快速发展。

2013年，网上跟网下的电商界限会越来越模糊。这两年，随着网络对传统行业的渗透和融合，网络正在成为传统企业的一个营销的重要战场，既是一个主要的分销渠道，也是一个高效获得用户的平台。而一些电商公司，最后也会往线下去发展。

移动互联网内的创业企业，2013年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自我价值，未必是说一定要挣到钱。随着商家和用户之间距离不断接近，我觉得，做APP应用的公司，应该尽快在这个局面成熟之前，把自己的位置确定清楚，保证有持续的客户价值和竞争格局下还能留下来的理由。这是很多公司未来两年面临的一个挑战。

从机会来看，相对PC时代的网络，先从企业应用再发展到个人应用，今天你会看到，移动互联网不太一样，是个人先应用起来的，苹果和谷歌唱主角，移动互联网对生活的影响，对企业应用的渗透，肯定在这两年机会多多。

过去一年时间，微信，微博都发展很快，尤其是微信，一年时间就变成今天的局面，我觉得这些平台未来都会有比较大的变化。

未来，媒体可能会更繁荣，互联网正在把这个力量一点一点地交给个人。传统媒体的影响力还是会很大，好内容的爆炸力也在增强，但是本身的集中度，话语权可能会减弱。所以，传统媒体的挑战是很明显的。

对于PE/VC而言，个人媒体领域有没有投资机会？我认为，个人媒体经营得很好，但形不成一定体量和集中度的话，对投资者价值有限。但如果有一些方式，比如，用一些技术的手段，能够把这些碎片化的个人媒体管理起来，形成大一点的平台，我觉得还是有价值的。

我们对大数据也比较看好。我们已经投了一些基于数据管理和分析的公司，但都还在相对早期阶段。不过，在大数据领域，最大的机会还是归属于阿里巴巴、腾讯。百度这些老大。一些大数据相关的创业型公司，仍然要思考在这样一个局面下，跟三大公司如何去合作或竞争。

21CBR：2013年全球投资者的资产配置会有哪些变化？

Michael　Hartnett　：在一个“高流动性、低增长”的世界里，2013年股市将走强。

全美独立企业联盟（NFIB）针对小企业做的小企业信心指数11月份的数据非常糟糕，中国的出口数据仍然非常低迷，反映全球制造业周期仍未回暖。宏观数据仍然疲弱，导致央行将继续注入流动性和资产价格上升。美国、欧盟区和亚洲股市将反弹10%到16%。债市方面，美国和欧盟区公司债将温和回暖3%到7%，主要政府公债价格将有2%到3%的轻微反弹。

2013年的资产配置，我们相信投资者应该偏重股票和公司债券，减少政府债券和现金配置，对大宗商品保持中性。股票方面，我们看多2013年上半年的欧洲股票市场，因为最近几年资金对欧洲资产的规避已经停止，欧洲的矿产股和德国的汽车股最受惠。但是2013年下半年，我们看多美国高质量的增长型股票。新兴市场的消费者表现仍将跑赢市场。在信贷市场，我们看多高收益债券，特别是欧洲高级金融类和美国银行及保险债券。我们看空政府债券，但不会把它们全部踢出资产配置之外。同时，德国的长期公债将跑赢欧洲债市，特别是英国的国债。

21CBR：安倍晋三呼吁宽松的货币政策，日本2013年的经济形势和政策将如何走向？

陶冬：2013年日本GDP估计能录得正增长。

日本央行在过去几年一直跟随美国和欧洲采取宽松政策。但是日本并没有财政悬崖，也不存在债务危机，它不停推出QE的原因是日元的持续升值，使其出口企业面临重大的经营性困难。比如日本的家电企业已经出现了天量亏损，对日本经济带来巨大伤害。安倍晋三提出的方案，要求央行给经济设立一个2%的通胀目标，如果达不到目标将不设上限和期限地买债和注入流动性。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够把日本的通货膨胀拉上去不得而知，但是向市场释放出明确信号，务必刺激经济，摆脱通缩。

日本经济在日元升值、中日政治摩擦导致对华出口锐减、全球经济不景气的打击下一直在低谷徘徊。安倍晋三对通胀货币政策的执着追求，很可能迫使日本银行在2013年2月份左右改变其货币政策，无限量、无限期地向体系内增发流动性，这个对日元、对JGB市场及日本资金流向以及日本经济将产生相当的变数。财政开支规模扩大，可能对债市也造成冲击。由于政府开支可以冲高GDP增长，出口情况也应有所好转，2013年日本GDP应能达至0.3%的增长。

21CBR：美国财政悬崖问题对全球经济有什么影响？

陶冬：在我看来美国只有财政斜坡，不存在财政悬崖。

美国和欧洲最大的差别是美国为联邦体制，只有一个联邦政府、一个国会和一个联邦储备局，大家的利益是共同的。和十月份相比的另一个明朗因素是美国的大选已经尘埃落定，两派的党争还会存在，但不会再像选前那样你死我活。

不排除国会的谈判一直持续到最后一秒钟，但是国会两院最终可以达成一个三部曲。第一在税收上，除了对有钱人的减税可能停止，布什时期的大部分税收优惠政策可以被延续一年。第二是财政赤字的天花板将再被提高。第三是第113界美国国会需要在前六个月找出一个全面的新的削减方案。由于美国的结构性赤字需要结构性的政策解决，所以美国国会能不能达成解决方案仍是未知数。但前两个方法是在政治家的可控范围之内的。只要是可控的，就没有大的危险。所以美国只有财政斜坡，没有财政悬崖。

但是长远来讲，美国的债务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美国战后债务占GDP的比例是38%。本世纪初开始，美国的财政赤字出现暴涨，而且还会进一步上涨。另外美国刺激经济增长可用的政策工具几乎出尽，效果不太明显，虽看到经济复苏，但增长速度缓慢。

如果美国不坠入财政悬崖，我预计2013年全球经济增长可达到3.5%，较2012年的3.1%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