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不大,而且是一座盆地,城市的四周被山包围,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还没什么楼房的往昔,人只要站在原地旋转一圈,就可以轻松尽览360度的环山景致。
现在早已是高楼大厦林立了,但在城市里某些平地的角度,偶尔从建筑的缝隙之间,望见远方朦胧的山,仍不是件难事。倘若车子上了高架桥,那么更是随处可以看见如屏障的山脉,静好地躺卧在远方,恍如在不远不近身边,重承诺的守护。
我们家住在台北盆地的南端,大约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就是一坐小山头的入口。那座山丘到底跟哪里连接,又会通向哪里,从小我就没有特别想去搞懂,如今也没什么机会想去研究。因为远离家乡的我。就算想起家的时候,其实也根本忘记附近还有一座山。
然而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那座山的距离十分靠近。约莫在中学以前,几乎每个星期的周末早晨,我会和我爸去爬山。先从家里走到山头的入口,大概就要走上半小时。山脚下有一座小学校,附近还有一座庙,庙口前的广场总是聚集着许多人。多半是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嬷。说是阿公阿嬷,其实可能现在看来年纪也不是顶大。是当年的我年纪太小。看出去的世界,时间与距离,什么都显得遥远。这些人他们更早就起床,当我们去爬山时,其实他们已经下了山,一伙人就聚在那儿泡茶、聊天、跳土风舞甚至唱卡拉OK。还有很多自己在山上找了块地种菜的。也会在这里摆起摊子来卖菜。像是个小市集似的,好不热闹。
在这些摊子里,我最爱的是有个老伯伯推的豆花餐车。我从小就爱吃豆花,几乎只要有看到卖豆花的地方都忍不住一尝。如今亦然。但老实说,老伯伯的豆花并不是非常特别,豆花虽然有着手工的口感,但糖水并不是我爱的那种味道,可是却也成了我跟着老爸去爬山的诱因之一。
后来去爬山多了另外一个诱因。回家时,总会经过一间卖游戏卡匣的小店。那一年,任天堂的红白机问世,我们家花了一笔对当年来说不小的钱(约人民币900)买了一台,从此爬山完,我总要去那间卡匣店绕绕,然后怂恿我爸再为我买个新游戏。或者买一本过关的破解秘笈。
从山脚爬到山顶,不记得要多久时间,但应该至多需要一个多小时。有时候嫌累,就不会爬到山顶,停在途中某个休息处便折返。我在那里曾经拍下了几张少年爬树的照片,让后来的我惊觉,原来自己也曾经有过那么热爱户外野生活动的过去。
都不记得了。山脚爬到山顶需要多少时间不记得了,还有那几张爬树的照片是我爸拍的,还是偶尔跟着我们去的老妈拍的,我也没有印象。甚至,到底在爬山的途中,我跟我爸两个人都会聊些什么呢?我也没有什么记忆。
如今偶尔在街上,我若是看见年过半百的男人,带着小学生年纪的儿子,我都想知道像是我和我爸这样,年纪差得这么远的父子,会聊些什么话题呢?我经过他们,窃听他们的对话,其实是试图截取任何一点自我的记忆片段。
后来长大了一点,爬山时我会带着自己刚拥有的随身听,听着喜欢的录音带。那时豆花跟任天堂卡带已经不那么吸引我。开始觉得塞着耳机,边爬山边听歌,不管外界,不太在意身边的人,好像是件挺帅气的事。
然后有一天,我就不再跟我爸去爬山了。
接着,喜欢的歌手不唱了:录音带寿终正寝;SONY卡带随身听也走进历史。
在下着雨的东京星期天早晨,我想起了原来在靠家那么近的距离,有一座山。有一段一个男人和男孩的爬山岁月,始终停滞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