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我有幸参加了孙犁百年诞辰纪念暨校园纯文学阅读推广研讨会。活动期间,一位踽踽独行的老人闯进了我的视野。这位老人,就是唐山市原文联主席、书人马嘶先生。
马嘶,原名马守仪,1934年生,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曾任《唐山文学》主编、唐山市文联主席、名誉主席等职。他一生与书相伴,近年来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教育史、学术史的研究和著述。已出版的主要著作有《紫骝斋文学论评》、《燕园师友记》、《负笈燕园》、《学人往事》、《百年冷暖——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生活状况》、《1937年中国知识界》、《学人藏书聚散录》等10余部。
会议期间,我注意到自己前排左侧有一位老人,他衣着朴素整洁,言语不多,脸上平和的神态中自有一股清正之气。轮到他上台发言时,听主持人刘宗武先生介绍,我才知他就是在读书界享有盛名的马嘶先生。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随着老人的演讲、谈话,慢慢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这些年,马嘶与巴金、冰心、林庚、吴晗、张中行、刘绍棠、管烨、铁凝等名家多有文事来往,由此积攒了一大批名人的书信手稿。眼见自己年事已高,他担心自己的后人不懂它们的珍贵,将来随意处理,遂趁有生之年,为它们寻得一个妥善的去处。经书友引荐,结识了一位专门收藏名人书信手稿的朋友,对方承诺可以让这批手稿完好地保存下来。心地善良的马嘶,就放心地将这批手稿转让出去,如今手中只剩下了它们的复印件。直到最近动手写与名家交往的回忆录,手头少了那些手稿真迹作为佐证,老人才意识到做事唐突了一些,为此悔恨不已。
《志摩的诗》,是新月派著名诗人徐志摩的第一本诗集,马嘶收藏有这本书初版的毛边本,曾视为自己最为钟爱的珍稀版本之一。可惜当时也是缺乏收藏的经验,竟连同其他一些珍藏本在网上低价售了出去。如今回想起来,更是追悔莫及。
谈起往事,马嘶的情绪有些激动。我知道,这位善良率真的老人,是以他自身的经验和教训,警示和告诫后辈学人,一定要珍惜自己的藏书,避免重蹈他的覆辙。
马嘶是1995年退休之后来到保定定居的。平日居家读书写作,往来之间,也多是文友、书友。
马老问我:“喜欢毛边本不?”我顿时喜出望外,赶紧说“喜欢啊”。老人说送我一本毛边本,他的新书也要送我一本,回去后一起给我寄来。作为一名书人,我自然晓得毛边本的珍贵,又遇上心仪的作者主动赠书这天大的好事,实在是诚惶诚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嘶淡淡笑着说:“现在好多年轻人都不知道什么是毛边本,碰上喜欢书的,我就送给他一本,长点见识。”我静静听着,深切感受到先生对我的信任和厚爱。
马嘶先生回忆说,他是1953年秋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在北大求学时期,他写了不少诗和散文,成为当时小有诗名的北大校园诗人。谈起笔名,他说,起初想用马识途、马萧萧、马前卒等名字,后来一查都有重名,遂取名马嘶。 “马嘶”这两个字,出自欧阳修《阮郎归》中的名句“南园春风踏青时,风和闻马嘶”。不料在保定城里,竟然也遇上了重名。有一次去邮局取汇款,工作人员告诉他有一位与他同名的小作者也刚刚取走。马嘶的书斋号紫骝斋,取李白《采莲曲》中“紫骝嘶入落花去”和《紫骝马》中“紫骝行且嘶”之句;亦有以曹操《龟虽寿》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句以自勉之意。
北大毕业后,马嘶曾做过中专教师、专业戏团编剧、文化局创作员,文学刊物主编,文艺单位业务与行政领导等职。几十年来,一直坚持读书、治学与写作,即使在“文革”那个文化荒芜的年代,还“冒着被批斗的危险,买来刚出版的《毛主席诗词》,又搬来《辞海》、《词源》、《诗词格律》等工具书,边读书边翻字典,查词义,做注解,研究格律,加眉批,作艺术分析,把一本诗词集涂抹得墨迹斑驳,聊以消解眼前的知识焦渴”。
直到从岗位上退休之后,马嘶才过上了他一心向往的纯而又纯的书斋生活。此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勉不怠地在文字间耕耘,全天候为实现青年时代的梦想而努力着。
和马嘶先生一路同行,谈起自己的业师,他语气中带着敬仰,滔滔不绝:“金克木是个旷世奇才,张中行的博、雅、朴,艾青深刻的幽默,孙犁作品中的书香格调……”马嘶告诉我,那个时候,在学校里他们都称老师“先生”,先生们都是博学多识的人。如今学校里都改称老师,老师的文化水平也远远不及当年。老人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遗憾和失落。
马老是一位率真笃学、富有责任心的文化老人。年近八十高龄的他,整个会期一直坚持认真地听报告,认真发言,一项不落地参加每场活动。
我提出和他照张合影,老人稍微有点不安,问我:“我要不要把帽子摘了?”我说不用,您戴着就好。此时,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就在闪光灯闪烁的那一瞬间,留下了我与这位文化老人永久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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