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白,又称念白。历来京剧行有“三分唱,七分念”之说,可见念白在表现力上的重要性。虽然对于一般观众来说,可能对道白不如对唱腔那么重视,但无论如何也不可小视此点。
京剧的“白”,又有人解释为“说”。笼统地讲,沾边,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白”有京白和韵白之分。京白如丑角、花旦等一般使用,谓其“说话”也是属于“艺术的说话”,跟平时人们的说话比仍有一定讲究;至于韵白,一般为老生、青衣等使用,不仅具乐感,在用韵上亦按传统规范。
曾见有人说道白类似鼓词小说中的叙述。而唱词是其中的韵文部分。我以为这种类比是不妥的。京剧中的道白绝不是仅仅用来叙述,也不仅是一种过渡或“过门”。它在很多情况下实际上是起到了唱词所不能起到的作用,言其具有画龙点睛之妙也不为过。
一提到京剧之念白,比较熟悉的朋友很自然会想起京剧的丑角。不错,丑角是以念白取胜的。信举几例:《法门寺》中的太监贾桂有一段读状子的“贯口”,可谓长篇诉状一气呵成,是一种真功夫。还有京剧老丑,如《女起解》中的崇公道,《乌盆记》(又名《奇冤报》)中的张别古,都不乏精彩的道白。如解差崇公道出场时的念白“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等等。张别古与含冤鬼魂(乌盆)的对话,也都是很有意趣的。但道白绝不是丑角的专属,在“正工老生”和“正旦”口中也有不少“四两拨千斤”的念白。我记得当年看马连良先生的《四进士》,当那赃官说了句:“宋士杰,你好一张利口!”“宋士杰”马上回了句:“老爷,你好厉害的板子呀!”与说这话的同时,演员那不屈的身段配合着不屑的声腔,极富表现力地塑造出人物的鲜明性格。还有我年轻时在济南看周信芳和老旦刘斌昆演的《清风亭》,风烛残年的老夫妇在孤贫交加中等待他们的养子张继保回来。他们相互扶持,相互抚慰,相互呼唤。彼此只念两个字,却情重千钧,内涵丰厚。反复地念,观众即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悲悯、同情、压抑、郁悲交织,台上台下融为一体,气氛极为肃重。净行的道白有的也很传神,如《法门寺》中的大宦官刘瑾,念白中渗透着角色的跋扈、专断却又富于生趣,他叫贾桂时那一口一个“猴崽子”,充分道出主奴(或大奴小奴)间的微妙关系。而贾桂则更有意思,当主子叫他坐下来说话,他答曰:“我站惯了。”一句话几个字,便将其奴才本性活脱脱地勾画了出来。所以说,有些道白能起到画龙点睛之功效是很切实的。
京剧道白中有些文学性是很强的,不啻于小说中精彩的对话。如《女起解》中崇公道与苏三在“途中”的边唱边说,苏三诉说她的“九十恨来十一恨”,崇公道为她排解的一些话语:“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衙门的大堂上一不种谷子,二不种高粱……”说皮氏贿赂县衙,“连我老汉还分了一双鞋钱。”当苏三冲撞了他,使他不悦,而苏三又好言相慰,最后他说:“你看这小嘴有多甜,气也把我气死,可乐又把我乐活啦。”生动、诙谐,极具生活化与戏剧性。
前辈的名丑如萧长华、马富禄等堪称语言大师,对京剧语言的丰富与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应该说,他们在二十世纪前半期的影响是可以扩及京剧圈以外,乃至相声、现代戏剧也从中吸取了有用的养分。
迤至今天,也没有减低京剧念白的重要意义。然而恕我直言,今日的许多演员更不必说票友们,对于唱功的重视程度、下的力气肯定要胜过念白许多。原因也许是唱功在观众方面更容易获得青睐。对此,也许我孤陋寡闻,至今在舞台上还没有听到当年马连良、周信芳先生或潇洒飘逸或厚重味浓的念白。
作为观众一方,也应该领会并习惯欣赏演员的精彩道白,它与唱腔同是美的享受,而且是一种别有韵味的享受。对于出色演员的出色念白,也应学会与对精彩唱腔一样给演员以鼓励。我记得少时看戏,一些会听戏的观众,不但为演员的动听唱腔鼓掌,同样也为他们有滋有味的道白鼓掌。现在看来,这是一种风格,也是一种欣赏层次。
(责编:郭文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