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家里,却不停地迁徙
前不久,我跟随契诃夫,搬到了萨哈林岛
这个比我大104岁的老兄,不知道
我来自聊斋的国度,不知道
那里的鬼,像这里的囚犯一样善良
他也不知道,与此同时
我前往了更多的地方。譬如画家与疯子集聚的巴黎酒吧
譬如中国古代的空山,那里盛产菊花、酒和长亭下
走来的故人
我喜欢这分身有术。喜欢灵魂
像一架运输机,把无数的我
空投到不同的时代和生活之中
而我即将写下的任何一首诗,都是它们
接头会合的地点
它们像银幕,一片空白
却上演古往今来的波澜和传奇……
夜读薇依,其时窗外电闪雷鸣
我心绪平静
想想她出生1909年,应是我的祖母
想想19岁的巴黎漂亮女生,应是我的恋人
想想34岁死于饥饿,应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应是我的母亲
FSUbn3b8wDofTk+391nwIFLaM04Z4IhuAGVVC10XZZw=那一夜,骤雨不停
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
我在黑暗里哆嗦着,而火柴
在哪里?
整个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滚雷响过,仿佛如她所言:
——“伟大只能是孤独的、无生息的、
无回音的……”
它们不使用我们的语言,也不占用我们的智慧
它们在枯荣里开花、结果
它们各有其土,各有其名
它们跑到高山之上,平原之上
在夜里,它们会跑得更远……
它们砍下做栋梁,就成了人间的部分
做十字架,成信仰的部分
做棺材,成死亡的部分
做桌子、椅子,成生活的部分
我们成不了这些,我们只能成灰,成泥土
在泥土里,我们碰到了一起
所以,那么多的树,都是身体之树
那么多的人,都是无用之人……
如何从诗学进入地质学。如何
从一个词里,探测出岁月的储藏量
如何在他者的经验里,获取
属于我们个人的开采期
如何下到井里,做一名矿工
如何给内心装上升降机,在频繁的矿难里
把幸存和遇难的命运
分配给自己
如何面对这么多如何。像米沃什写下
受用的诗歌
如何钻探得更深,像一块煤
对深渊和黑暗说出:我来自那里
我有足够的
发言权
唐纳尔,一个普通的美国公民
在911,他失去了怀孕6个月的女儿
时隔十一年后的一个五月
民众涌上街头,欢庆本·拉登被击毙
只有唐纳尔呆在家里,和家人一起
静静消化这个消息
他无法高兴起来,他说
——“我们不是一个会庆祝死亡的家庭
不管死的是谁。”
我坐着的这个下午,并不是我的
多年后,那些后来出生的人
也会像我一样进入
但这个下午也不是他们的
它也不是祖先们的
哪怕他们比我早,比我年轻
有时候,我真的羡慕
街边打雪仗的孩子
他们不必想我们的问题
他们把雪球抛得老高
要是没有地球的引力
那些雪球就会在天上飘着、飘着
如果这样我又会不会去想
——能落下来多好
能有个固定的地方,有个依靠
河边提水的人,把一条大河
饲养在水桶中
某些时刻,月亮也爬进来
他吃惊于这么容易
就养活了一个孤独的物种
他享受这样的独处
像敲击一台老式打字机,他在树林里
停顿或走动
但他有时也去想,那座逃离出来的城市
那里的人们睡了吗
是否有一个不明飞行物
悄悄飞临了它的上空
这样想着,他睡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深夜大街上
一个绿色的邮筒
——孤单,却装满柔软的,温暖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道路……
我穷。
说过谎。
八岁时偷过父亲的钱。
至于我拖欠的命,有青蛙、蚂蚁、麻雀
和跟随我多年的一条狗。
20岁进工厂,我嘲笑过一个喜欢我的女孩
原因是她丑。
95年在郑州火车站,面对一个发高烧的农民工
我犹豫半天,但没有掏出钱。
现在我已近耳顺,尚在人世苟活。
我写一种叫诗的东西,它们大多对不住汉语。
看来我远不止七宗罪
但这首不算,它不是诗
它是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