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的诗

2013-12-29 00:00:00毛子
扬子江 2013年2期

迁徙之诗

呆在家里,却不停地迁徙

前不久,我跟随契诃夫,搬到了萨哈林岛

这个比我大104岁的老兄,不知道

我来自聊斋的国度,不知道

那里的鬼,像这里的囚犯一样善良

他也不知道,与此同时

我前往了更多的地方。譬如画家与疯子集聚的巴黎酒吧

譬如中国古代的空山,那里盛产菊花、酒和长亭下

走来的故人

我喜欢这分身有术。喜欢灵魂

像一架运输机,把无数的我

空投到不同的时代和生活之中

而我即将写下的任何一首诗,都是它们

接头会合的地点

它们像银幕,一片空白

却上演古往今来的波澜和传奇……

给薇依

夜读薇依,其时窗外电闪雷鸣

我心绪平静

想想她出生1909年,应是我的祖母

想想19岁的巴黎漂亮女生,应是我的恋人

想想34岁死于饥饿,应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应是我的母亲

FSUbn3b8wDofTk+391nwIFLaM04Z4IhuAGVVC10XZZw=那一夜,骤雨不停

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

我在黑暗里哆嗦着,而火柴

在哪里?

整个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滚雷响过,仿佛如她所言:

——“伟大只能是孤独的、无生息的、

无回音的……”

树 木

它们不使用我们的语言,也不占用我们的智慧

它们在枯荣里开花、结果

它们各有其土,各有其名

它们跑到高山之上,平原之上

在夜里,它们会跑得更远……

它们砍下做栋梁,就成了人间的部分

做十字架,成信仰的部分

做棺材,成死亡的部分

做桌子、椅子,成生活的部分

我们成不了这些,我们只能成灰,成泥土

在泥土里,我们碰到了一起

所以,那么多的树,都是身体之树

那么多的人,都是无用之人……

如 何

如何从诗学进入地质学。如何

从一个词里,探测出岁月的储藏量

如何在他者的经验里,获取

属于我们个人的开采期

如何下到井里,做一名矿工

如何给内心装上升降机,在频繁的矿难里

把幸存和遇难的命运

分配给自己

如何面对这么多如何。像米沃什写下

受用的诗歌

如何钻探得更深,像一块煤

对深渊和黑暗说出:我来自那里

我有足够的

发言权

对一则报道的转述

唐纳尔,一个普通的美国公民

在911,他失去了怀孕6个月的女儿

时隔十一年后的一个五月

民众涌上街头,欢庆本·拉登被击毙

只有唐纳尔呆在家里,和家人一起

静静消化这个消息

他无法高兴起来,他说

——“我们不是一个会庆祝死亡的家庭

不管死的是谁。”

我拥有的东西并不可靠

我坐着的这个下午,并不是我的

多年后,那些后来出生的人

也会像我一样进入

但这个下午也不是他们的

它也不是祖先们的

哪怕他们比我早,比我年轻

有时候,我真的羡慕

街边打雪仗的孩子

他们不必想我们的问题

他们把雪球抛得老高

要是没有地球的引力

那些雪球就会在天上飘着、飘着

如果这样我又会不会去想

——能落下来多好

能有个固定的地方,有个依靠

独 处

河边提水的人,把一条大河

饲养在水桶中

某些时刻,月亮也爬进来

他吃惊于这么容易

就养活了一个孤独的物种

他享受这样的独处

像敲击一台老式打字机,他在树林里

停顿或走动

但他有时也去想,那座逃离出来的城市

那里的人们睡了吗

是否有一个不明飞行物

悄悄飞临了它的上空

这样想着,他睡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深夜大街上

一个绿色的邮筒

——孤单,却装满柔软的,温暖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道路……

忏 悔

我穷。

说过谎。

八岁时偷过父亲的钱。

至于我拖欠的命,有青蛙、蚂蚁、麻雀

和跟随我多年的一条狗。

20岁进工厂,我嘲笑过一个喜欢我的女孩

原因是她丑。

95年在郑州火车站,面对一个发高烧的农民工

我犹豫半天,但没有掏出钱。

现在我已近耳顺,尚在人世苟活。

我写一种叫诗的东西,它们大多对不住汉语。

看来我远不止七宗罪

但这首不算,它不是诗

它是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