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与色：解读2012年美国出版风云人物

每年送旧迎新之时，《出版商周刊》便要选出一位“年度风云人物”，以表彰那些“促进”和“改变”出版业的人。这里，“改变”也可理解为“颠覆”，例如2008年的“出版风云人物”便是亚马逊的杰夫·贝佐斯，他当选的理由是：出版业面临激烈变革，贝佐斯领导的亚马逊处处领先，在出版业最有活力又饱受争议。其他年度，风云人物多是维护、加强传统出版业的书商出版商：贝塔斯曼的里查德·萨尔诺夫代表出版商与谷歌艰苦谈判，最终达成历史性和解，成为2009年出版风云人物；　2010年，此荣誉归巴诺书店董事长莱恩·里吉奥，表彰他带领美国最大的连锁书店探索前所未有的企业转型，劳苦功高；2011年的出版风云人物是企鹅（美国）出版集团总裁大卫·尚克斯，因为他领导下的企鹅集团，纸质书和电子书都做得红红火火，证明美国六大出版集团并非数字环境里的恐龙。

2012年11月30日，（《出版商周刊》宣布，将本年度出版风云人物的荣誉授予《五十度灰》作者E.L.詹姆斯。一位作者成为《出版商周刊》的年度风云人物，这是首次。

（《出版商周刊》的理由：《五十度灰》的畅销，实属前所未有，震撼了整个出版行业。詹姆斯的书拉动了纸质书销售，给实体书店雪中送了炭。并且，色情小说因此摇身一变，成为读者和出版商的新宠。

但是，许多读者和媒体并不认同《出版商周刊》的决定。

有人冷嘲：“原来金钱最重要，质量不算数。”

有人热讽：“尊敬的《出版商周刊》，四月愚人节还早着呢。如果这是你们的最佳选择，出版业就该死亡。”

有人愤怒：“我想死，我想杀人，我想狼吞虎咽，直到这个文学痛苦消失。”

纽约《每日新闻报》图书专栏干脆宣布，詹姆斯当选出版风云人物是“文明的终结”。

出版是一项文化事业，出版商是“文化的守门人”，从此角度看，《出版商周刊》看中詹姆斯，是只见“灰色”，不辨黑白。不幸的是，出版也是生意，文化守门人也要赚钱。从这个角度想，《出版商周刊》断定詹姆斯风云了出版业，也有些理由，黑白混淆即成灰色。

一位读者实话实说：“诸位不必意气用事，《出版商周刊》不是对质量作判断，而是着眼于这套书对出版业的整体影响。不管这个影响是好是坏，谁也不能否认，詹姆斯对出版行业的影响无人可比。《出版商周刊》不过从客观上承认这个影响，并非评论《五十度灰》的文学价值。这套书被传统出版商关注之前，已经畅销得很，其影响不是来自《出版商周刊》，而是来自读者。若要抱怨，只能怨读者，但是读者花的是自己的钱。不错，市面上有更好的书，但是读者作出了他们的选择，我们必须尊重这个选择，读者才是出版业的衣食父母。”

的确，出版业要感谢财神詹姆斯。《五十度灰》系列全球狂销6500万册，在美国就售出3500万册。人称詹姆斯在经济衰退时期，单枪匹马拯救传统出版和实体书店于水火，此话不无道理，证据是上游的兰登书屋每位员工拿到5000美元圣诞奖金，下游的巴诺书店赚钱也比上年轻松。

2012年8月，巴诺书店公布最新季度财务业绩，书店销售比上年同期增长4.6％，“核心可比书店销售”（core　comparable　bookstore　sales，其中不包括Nook阅读器及配件的销售）比上年同期增长7.6％。巴诺指出，销售增长的原因之一，是《五十度灰》系列。

詹姆斯对美国出版业的“促进”与“改变”，钱是一方面，色是另一方面。由于詹姆斯，情色小说成为时尚。“妈咪色情”（Mommy　Porn）被“柯林斯词典”收录，成为英语常用词汇。有一阵，连续36周，美国畅销书榜上，除了《五十度灰》三部曲，还有另外五本照葫芦画瓢的情色小说。

今非昔比，过去一些写情色小说却羞于署真名的作家，现在也理直气壮，不再顾忌。《夜访吸血鬼》的作者安妮·赖斯在20世纪80年代曾出版变态情色小说《睡美人》三部曲，用了一个化名Roquelaure（法语“斗篷”）。

2012年，詹姆斯煽起的情色飓风使《睡美人》也水涨船高，销售翻倍。赖斯决定脱去斗篷，署上真名，加上序言，由企鹅出版社推出新版。重新设计的灰黑色封面上信誓旦旦：“如果你喜欢（《五十度灰》，你一定会爱上《睡美人》。”赖斯宣称：“妇女同男人一样，有权享受色情，这里我指的是文学性的色情，色情文学。”

情色文学也是文学，也该占文学殿堂一席地位，至少出版《五十度灰》的阿尔弗雷德·克诺夫是这么认为。隶属兰登书屋的阿尔弗雷德·克诺夫出版社德高望重，历史辉煌，旗下作家获得17个诺贝尔奖，47个普利策奖。作为“文化守门人”，没有哪家出版社比阿尔弗雷德·克诺夫对文化品位的守护更严。现在，E.L.詹姆斯堂而皇之敲开了克诺夫的门，与托妮·莫里森，约翰·厄普代克，迈克尔·克莱顿和菲利普·罗斯们兄兄弟弟，姐姐妹妹，谁能说她不风云？

《出版商周刊》慧眼识英雄，不愧为出版商的周刊。

（本文作者系纽约佩斯大学出版系兼职教授，本刊特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