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爱情

2013-12-29 00:00:00李清婉
南风 2013年1期

接到许书阳简讯那会儿,我正在同学会上使劲儿的吸着一听可乐。边腾出一只耳朵听那群多年不见的同学互相寒暄。可能是喝了太多酒水饮料的缘故,他们从上大学那会儿谈到工作毕业以及结婚生子,唾沫横飞尚且意犹未尽。待业在家的单身的我压根插不上一个字,只得在边儿上静静的吸着可乐,心想着何时才能结束这无聊之极的聚会。

“哎,莫林,你怎么不说话?”一抹女声突然在我耳边想起。我看了对方的脸,扫遍了脑海里所有能记住的名字还是没记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上帝作证,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你们说的我插不上话。”我刚说完,那姑娘毫不留情的就说了句,“你不会还是一个人吧?”口气里满是惊讶。闻言,我只能陪以干笑。估计她也看出来我的尴尬,又说,“这些年就你没变。没关系啦,好的东西值得等待。”

这话简直说得我无话可接。的确啊,二十八岁了还没谈过一场恋爱,不是有隐疾就是受过伤害。我正寻思着怎么接话时,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显示有条新信息。

“莫林,我在你家门外。回家开门。”

虽然没有备注,但那一串号码早已烂熟于心。许书阳。

拎了包,起身向众人道别。在出租车上,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莫林,你切不可重蹈覆辙。却忘记了问问自己为什么在接到短信的时候连一秒的迟疑也无。

计划赶不上变化,况且许书阳的行事从不在我的意料之内。我到家的时候,他倚着门板已经睡着了。还是之前那样清爽的平头,神情满是疲倦,衬衣的领子有点皱。我瞥了眼他脚下的烟头,九根。我并没有吵醒他,坐在他旁边看了他许久,叹气。我知道我那刚下定的决心在看到他的瞬间就已经崩溃了。一向以冷静自诩的我,在爱情这件事上却是没有一点办法。孟之柔说过,我活该。

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我抽了他的一根烟点燃,打火机的声音把他吵醒。那双大而明亮的眼就定定的看着我吧嗒吧嗒的抽完,没有移开过。我想他是在等待我开口,或发问或安慰。但是我心知肚明,除了跟宋念青分手之外,他不会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而安慰,我从来就给不了。我不说话,但我什么都知道。

我起身开门,然后找出布满灰尘的杯子和压在储物柜里的茶叶给他泡茶。所有的动作都落在他的眼里。我将杯子递给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叫我,却又说不出下半句。我迎上他的眼,“书阳,什么都别说了。睡衣在柜子里,但是须后水和洁面膏我已经丢掉,明天去买。”没有等他说话我就转身去书房,给之柔发邮件。

一边抽烟一边写着邮件,语无伦次,我想没有文字可以表达我此刻的百感交集和无可奈何。写了大段的话却没有明确的表意,最后一律删除掉,只写了一句,“之柔,许书阳回来了。”我想之柔能够明白我没有说的话,我想起她曾经说过,莫林,你这辈子就栽在这小子手上了,我已经预感到你的万劫不复。好不精辟的话。

许书阳向来聪明,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彼此是无法交流的。我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家的客厅,然而世事难料,明天的事谁说得准。

第二天一大早,孟之柔就风风火火的跑来敲我家的门,许书阳见我正在刷牙就自觉的跑去开门,我听到他叫了一声“孟小姐”,下一秒,孟之柔那张妖精般的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边刷牙边对着她傻笑,感谢她没有给许书阳脸色看,让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得以落下。我把自己迅速收拾好就拉着之柔出门去,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终是之柔憋不住了,甩开了我牵她的手,说,“说吧。”

“没想到你这么早来,老实说,志平给你做了多少早饭,力气那么大,都快把我家门板给卸了。”我打趣暖场。

没想到那丫头竟不吃这一套,对我十分严肃的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挽了她的胳膊摇了摇,之柔推开了我,“莫林,你就给我装孙子吧你,你最好给我装得义无反顾。昨晚的日子难熬吧,就一句话,你说得格外艰难,你给我滚回去数数,就几个字你他妈的给我写了一个半小时。”

“你就别批斗我了,大清早的。我知道你心疼我,可都这么些年了,你也是知道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之柔听了我的话,气急。她说,“你就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二十八岁了啊,亲,是天下男人都死光只剩许书阳他一个了还是怎么着?二十八岁了你他妈的还没谈过一场正式的恋爱,瞧你那副没出息的窝囊样,我真想装作不认识你。”之柔说话的语速特别快,就像横扫着的机关枪,瞬间把我所有的牵强一扫而光。

“之柔,你嫌弃我啦?其实我也挺嫌弃我自己的。一再的自讨苦吃还不知悔改,你说得对,我活该。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爱他十二年,不是十二天,可以说不爱就不爱。呵,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吧,自己真的挺犯贱的。”

之柔见我如此自嘲,转过身来拥住我的肩,轻声说,“莫林,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折磨自己。上次他不吭一声的走掉你还没学会教训,你想想那晚上你把自己弄得那狼狈样。莫林,我认识你五年,你把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全数奉献给了这个男人。莫林,你觉得值得吗?你有想过他究竟把你当什么了吗?”

我静静的听着之柔的质问,我竟然没有一个答案去告诉我自己许书阳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之柔,我也想过要放弃。可是我的心还是向着他的。我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当我们心有所向的时候,其实是不需要选择的。当我看到他颓然的在我家门口睡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要和他纠缠不清了。我已经栽进坑里了,也许真像你所说的,我会万劫不复。”

最后之柔和我一同去了超市,给许书阳买须后水以及洁面膏。路过老巷子的时候一起吃了早餐,还给许书阳打包了豆浆油条。并且嘱咐老板豆浆千万不要加糖。许书阳从来不爱吃甜食。

之柔终究是被我说服了。分别时她跑过来抱了抱我,她说,“莫林,别老是那么逆来顺受,勇敢一点,爱情有时候是需要争取的。”

上一次许书阳来我这里,是五个月前。

我在夜半三更的酒吧门外接到已经烂醉如泥的他,站都站不起来,拉住我的手说,“念青,我们回家。”我听到那个名字顿了一顿,最后还是把他带回了我家。然而,从那天开始,他便开始住在客厅里,我们过着如同恋人一样的日子,却不是恋人。有天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他说,“莫林,怎么我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想到你。”我假装没有听见,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天知道那时候心底涌起的波澜究竟有多壮阔。我曾经以为终有一天他会知道我的好。我不怕来日方长,十二年都等了,我还怕什么。但是,两个月过后,许书阳还是走了。我看到茶几上给他的备用钥匙压着一张纸,上面他的字迹隽秀有力,“莫林,我走了,念青来找我。我知道我始终是割舍不下她。对不起。谢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书阳即日”。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给他打包回来的馄饨冒着热气,然后一点一点的冷却。

第二天,我丢掉了有关于许书阳的东西。除了他的杯子和睡衣。我把它们统统压箱底。兴许有天翻出来的时候,我能明白自己的愚蠢。

毕竟是认识了十二年的人,我们之间早已形成默契。我们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从来不提及宋念青,像是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似的。然而,我心中始终有着一个疑问或者说是担忧,这样风轻云淡的日子还有多长。我不确定许书阳哪天又会离开,但是,我极力的掩藏了自己的担忧过着平静的日子,我甚至安慰自己,且看当下,莫管以后。白天在家里睡觉或者写点东西,晚上做好饭等待他下班回来。有时候会一起去散步,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有时候熬夜赶稿的时候。许书阳会泡还一杯咖啡换走我指尖的烟,或者把趴在电脑前睡着的我抱回卧室。有那么些时候,我以为,他心里是有我一点位置的,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时光就这么付于流水,我并没有听进去之柔的话,哪怕是稍作努力的争取也没有。我太了解自己的性格,总是等待水到渠成的顺其自然。

如果没有那个晚上,也许我和许书阳还过着之前那样平淡如水的日子。

那晚房东太太来收租的时候,我和许书阳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去房间拿钱出来时见她一边数着钱一边乐呵呵的跟许书阳聊天,我连忙走过去握住了房东太太那双数钱数得格外欢畅的手,把准备好的钱塞到他手里,再把书阳的钱取回来塞进他的钱包,“这个钱我来付。”

房东太太十分不解的看着我说,“小两口的钱不都一样吗。”她大概是错解了我和许书阳的关系,也是,这样的场面谁看了都会想到我和许书阳是一对。因为此时的他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待房东走了过后我又坐回沙发上不动声色的继续看电视,脑海中闪过他刚才暗下来的脸,写满了不高兴。两人都没有交谈,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房间里回荡。不一会,许书阳打开了话题。

“莫林,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盯着我的眼睛,神情严肃。我正了身子面对他说好。“我住在这里,负担房租理所当然。”他说。

“书阳,你只是我的客人。这点房租我还付得起。”

“可是,我不是来住三两天。”他顿了顿,思量了一会又说,“你何必固执。”

“书阳,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想因为这个事情成为我们第一次吵架的缘由,如果你真的期待付房租,那我可以陪你出去找房子,也许明天,随你方便。”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我执意坚持原则却不是真的要赶他走。我十分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就是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同居我也要自己付房租。更何况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样。我想起之柔说的话,许书阳他究竟把我当什么。

许书阳闻言,脸上的表情马上僵住了。我知道这样的谈话必须停止,再继续下去对彼此都无益。我怕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抱歉,于是起身进卧室,终是不欢而散。

是夜,由于生理期的缘故,半夜三更的我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那种针刺般的疼痛感简直让我痛恨自己是个女人。我蹑手蹑脚的走去厨房烧热水,看到黑暗之中的客厅里有一点橙色的火光在浓黑如绸的夜里格外显眼。他走过来接了我手中的水壶,试了试我的额头,看我一脸痛苦的表情便问我说,“你好朋友来了?”我点了点头,对他我早已不避讳。最后,我坐在沙发里等他给我烧开水。刚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许书阳就走过来抽走我的烟搁在自己的嘴巴上,一手递给我一杯热牛奶。我接过牛奶看他抽着我抽过的烟,我感觉脸上一阵燥热,正在想这算不算间接接吻的时候,许书阳给我掖了掖被子,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我诧异得差点把牛奶给喷了出来。

他说,莫林,要不我们试试看。

我瞬间僵住了,而身体的疼痛提醒我这是真实的。这句我等了十二年的话突然就钻进我的耳朵里,让我措手不及,思想却又说是理所当然。我握紧了手中的牛奶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我呷了口牛奶缓缓地说,“书阳,你想清楚,我是白玫瑰,不是红玫瑰。多年前你就说过,这辈子,白玫瑰是你的朋友,而红玫瑰才是能够让你为之臣服的。”我一直记得这句话,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上高中,看疯了张爱玲的小说,当他看完《白玫瑰与红玫瑰》,对我说了这句话。我记得好多年。

我期待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说,“莫林,你要相信我。”我感到些许失望。失望只有两种原因,一是选错了人,二是怀有不该有的期待。

而下一秒,他便靠近我,他的脸在我的瞳孔里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可以清晰的看见脸上细微的绒毛。许书阳吻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因为惊讶和疼痛而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我开始笨拙而认真的回应着他的吻。我记得谁说过,人生最幸福的事情里面,初吻排在第一位。

那一天,他刚好住进我家二十八天。那一年,我正好二十八岁。

当我告诉之柔我和许书阳终于修成正果开始谈人生的第一场恋爱的时候,那疯女人竟然马上请了假从公司飞奔到我家楼下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拥抱。之柔抱着我一边稀里哗啦的哭着一边对我说,“亲爱的,恭喜你终于多年媳妇熬成婆,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扯了围巾给她擦眼泪,“行了,别哭了,看你那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样子,志平该骂我了。”我捏了捏她的脸,妆都花掉了。“之柔,有你真好。”

“莫林,感动吧。”

“嗯,感动得一塌糊涂。”我非常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在我感到幸福的时候,可以第一个跟她分享。之柔,你该相信了吧,有的东西真的可以等到。

和许书阳在一起后,原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有怎么想过有朝一日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真正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所谓的落差感。到后来我才明白,也许住就是上天对我的暗示,暗示我和他并不会走多远。

许是相识已久的缘故,我们早已深谙彼此的习性,相处起来也就极为融洽,我说过,我们就像是结婚多年的夫妻,隐去了一开始的激情只剩下两颗平淡的心过着平和而安宁的日子。有时候我会做了他爱吃的饭菜打包送去他公司,在楼下的凉亭里看他一口一口的吃掉;去出版社取读者信件的时候路过百货商场,看见橱窗里的衬衣觉得适合他就买下;他也会在我写稿子写到睡着的时候悄悄抱我回房间,周末的时候骑单车带我去郊外采风,或者有时去看一场午夜场的电影再牵着手步行回家。我们做着一切恋爱的人们都做的事情。

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书阳是否爱我,或者在他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位置,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绝口不提。我害怕时间不够长,不足以让他抛开过去真正面对我们现在的感情。有时我也自我安慰,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似是而非的答案,人不能活得太清楚明白,那样不会有幸福。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二月,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时候。

许书阳一直睡在客厅里,我们之间的相处彬彬有礼,一切行为只止于牵手拥抱和接吻。直到那一天,长久以来维持的状态被打破。

那晚我们乘着雪一路走回家,边走边谈论着刚才的电影如何如何。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过,我冲完澡出来看见许书阳踩着凳子在那里捣鼓着空调,我擦着头发走过去看,他一脸抱怨的对我说,“我就说吧,这空调应该换一换了。”空调又出问题了,它不止一次跟我耍脾气,我决定亲自修理它。“你下来,先去洗澡,我来弄。”

事情的结果就是我对坏掉的空调一点办法也无,这就意味着某人要在没有空调的夜晚度过一个隆冬的夜晚。我房间有单独的空调,于是我十分自觉的贡献了一条毯子,心想说明天去换一台。许书阳洗完澡出来时我对他摇摇头,指了指放在身边的毯子表示无能为力。他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的铺开被子蒙头就睡。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他生气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冥思苦想也没想明白他究竟是生哪门子的气。呼吸着房间里温暖的空气,想到外面的人要在冰冷的空气里睡觉心里老是觉得过意不去,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让许书阳进房间来睡觉。不一会,许书阳就抱了他的被子进来。接下来,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我的毫无准备被他疯狂的接连不断的吻给淹没,我开始慢慢回应他的吻,用力的,像是要使尽全身的力气去填平心中那个空缺的不安的地方。就在那个隆冬的夜晚,下着热烈的雪,我结束了自己二十八年的女孩生涯,晋升为女人。完事过后,许书阳沉沉的睡去,而我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彻底的失去睡眠。起身穿了衣服去客厅抽烟,橘色的灯火在暗夜中独树一帜,企图用它赢弱的火光照亮黑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在电影院里坐在我们右后方的第三个位子的女子,并且在散场过后跟着我和许书阳走了一段路的女子,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的身材。我知道她就是宋念青。那朵让许书阳甘愿臣服的妖娆的红玫瑰。我不敢问自己为什么愿意就这样交付了自己,我清楚,除了我爱许书阳,其余的还有害怕。在见到宋念青的那一刻,我刚建立起来的爱情之塔就开始有了摇摆。我感到无比的不安,我太不确定许书阳哪怕是有一点点爱我。那个冬夜里,我清晰的触碰到自己的悲哀,我的骄傲和自尊跌进了尘埃。

自那以后,虽然换了空调,许书阳却再没睡过客厅。

之柔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和许书阳正在百货商场买枕头。导购小姐的三寸不烂之舌让我和许书阳委实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我们不仅挑了两只枕头还买了床单和被套。中途书阳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赶回了公司,只我一个人去赴约。

到咖啡厅的时候之柔和志平已经等候多时。志平和之柔交往多年,志平的和善和温柔包容了之柔所有的小脾气和小任性,几年如一日的对之柔好,他们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经过了长时间考验的优质感情。之柔的感情和我的是两种极端,这些年他们俩的感情四平八稳,而我是经过了无数波折和多年等待才走上正途。我曾经对之柔说,好的东西值得等待。那个时候只是为了自我安慰的说,而现在,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是的,无论过程多么曲折,只要最终得到幸福,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之柔和志平已经登记结婚,约我来通知婚讯并且邀请我和书阳做他们的伴郎伴娘。我欣然答应,之柔说她想要第一个告诉我她最幸福的事。这就是闺蜜。分别的时候之柔问我和许书阳怎么样了,我回答说很好。我没有告诉之柔我见到了宋念青,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我在忽略这件事,安心的和许书阳过着日子。也许是因为幸福来之不易,所以我格外珍惜。

那晚上许书阳回来得特别迟。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我从来不过问他的事情。我知道我是害怕,无以言表的害怕。他满脸的疲惫,抱了抱我,欲言又止。我告诉他之柔请我们做伴郎伴娘,他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半夜里他无眠,一个人起床去客厅抽烟。而我,也整晚没有合眼。有一种威胁感在逼近我,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准确。我虽然在努力的逃避,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说,顺其自然吧,装作不知道,你会轻松点。所以说,执迷不悟的女人不要同情她,因为她分明看清了现实还自欺欺人,不知悔改。

后来,许书阳对我越来越好。而我,也不动声色的接受着他的好,但是,我开始明白,有的东西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心里的那个声音又提醒我说,莫林,就快要到尽头了。你要相信,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总是有原因的。是爱还是愧疚,你需要自己去分辨。

有一个决定开始在的心底萌芽,生长,然后日益坚定。

之柔和志平的婚礼如期举行。之柔挽着志平的胳膊巧笑嫣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接受亲友的祝福。我站在许书阳的旁边,伸手过去挽了书阳的胳膊。有那么一刻,我错以为今天是我和他的婚礼。我第一次穿了十分正式的礼服,一条白色的及膝抹胸裙子,化妆师为我做了精致的妆容,却没能掩住我眼里流露出来的落寞。

偌大的宴会厅里满是洋洋的喜气,当之柔大声的说出“我愿意”的时候,眼泪和着亲友的欢呼声一同落下,志平情不自禁的拥住之柔并且在亲友的怂恿下亲吻新娘。我扯了纸巾迅速抹去眼角滑落的泪,为之柔高兴的同时,我感到无比的悲伤。我知道,许书阳永远给不了我哪怕一个简单之极的婚礼。他对我说不了那三个字。

许书阳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时,我小声的呢喃了句“你看,他们多幸福”。我没有去看他的脸,却明显感觉到他握住我的手紧了紧。那一刻我真正绝望了。我本来想问一问他是否愿意娶我。如果是,那么我愿意抛开过去的一切和他好好生活,不管有多少宋念青多少红玫瑰,我都不在乎。可那一刻,我清醒了。他不会,他不会娶我。我不能再在没有痊愈的伤口上重新给自己一刀。

婚宴散场的时候,之柔换了我送她的旗袍出来送客。我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之柔过来抱我,我附在她耳边说,你一定要幸福,做幸福的妻子,幸福的妈妈。之柔伏在我肩头抽泣,她说,“莫林,你也要幸福。”我拉了志平过来,“照顾好之柔,你们要永远幸福。”

回去的路上,我和许书阳谁也没有说话。很明显,我们各怀心事。刚进门我就抱住了他,脱了高跟鞋踮起脚来吻他,疯狂的吻他。他也疯狂的回应我,一只手扶住我的腰,一只手开始拉礼服的拉链。那天晚上,我和许书阳疯狂的做爱,反复几次。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让他感知我的存在,我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下,我要他记住我。凌晨三点的时候,许书阳已经睡着。我起身穿了衣服去书房拿了纸笔给他写信。

书阳:

我曾经下过无数次决心说离开你,这一次,我真的做到了。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缺少的只是时间,所以我十二年来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你回头。我以为你会回头的。而只要你一回头,就会发现我,站在原地等着你。然而,一切只是我以为。

很久很久之前你对我说过,莫林,我被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吸引。终于,你遇到了宋念青,那朵深深吸引你的红玫瑰。我在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见过她,但我知道,她决不是我这样清淡如水总是习惯素面朝天的女子。你说你喜欢她的热烈、骄傲和野心。而这些你喜欢的她的东西,我身上都没有。

书阳,我们认识十几年。爱上你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至今记得刚进高中的时候,你在校园里那棵香樟树下踩着那些从树缝中洒落下来的阳光时的样子。穿着白衬衣的你,刻画在了我十五岁的心里。自那以后,再没离开过。书阳,我是个长情又恋旧的人,所以这些年一直没办法让其他人取你而代之。上次你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应该放弃了,但是,但是我又收到了你的简讯。如果,那天没有收到你的简讯,如果我没有回去给你开门,如果我们没有开始,也许现在我不会这么痛。但是哪里来的如果呢,时光不可能倒流。假若时光能够倒流,那么这一切都不会显得如此珍贵,疼痛也不会如此深刻。

书阳,我不可能忘记你,但是我知道,我可能不会再爱你了。假若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我会微笑。那个时候的我不会再为了你而难过着急。我可能会更爱我自己一点。爱情这件事从来都是强求不得的,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你足够好,你只是不爱我而已。书阳,我知道你将要离开我,回到你的红玫瑰身边去。所以,这一次,我先走。

可是,书阳,你有问过飞蛾为什么扑火吗?

因为她心甘情愿。

再见了,书阳。记得我曾经那么不努力的爱过你。

莫林即日

我拿了事先准备好的行李走的时候,许书阳还在深睡中。我最后一次看了看这个我深爱了十二年的男人并且吻了吻他的眉心。

许书阳永远不会知道我见过宋念青。我没有告诉他,而宋念青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她也不会说。

在我陆陆续续自他的身上发现端倪的时候,宋念青的出现证明了我所有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陪之柔确定婚纱的那天,我遇到了宋念青。准确的说是她在那里等我,她趁之柔试婚纱的空档朝我走来,她说,“莫小姐,我在街角的咖啡厅等你。不见不散。”她十分自信。

我去到咖啡厅的时候宋念青正优雅的品着一杯咖啡。我叫了侍应生拿清水给我喝。她一直保持着十分妥帖的笑容,一点也不像是来示威的样子。我知道她将要说什么,这一天我早已料到,一点意外也无。

“莫小姐,我是宋念青。”她开口。

“我知道。早在电影院就目睹过宋小姐的芳容。”

“那莫小姐为何还如此固执,或者说死守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会觉得过得比较开心。没想到莫小姐的内心远不如你外表这般清淡。”宋念青的话语间满是讽刺和挑衅,我一点也没小看她,不止有亮丽的外表还有一张如此犀利的嘴。聪明如许书阳也在她手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栽跟头。

“宋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许书阳他不是阿猫阿狗可以任由我拴住把玩,他既可以自己来也能够自己走,我绝不阻拦。你又何必挖苦我。”我不紧不慢的回答她,毫不示弱。

宋念青呷了口咖啡继续说,“看来我们是低估莫小姐了。阿阳还一直担心说莫小姐不能接受呢。”

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我叫了侍应生埋单,走之前我对她说,“宋小姐,我莫林从来不强求任何东西。你如此聪明漂亮,又何必在我身上找自信。”

我终于再没有借口说服自己继续装作不知道下去。宋念青如何找到我?她不过是看了我发给彻夜未归的许书阳的简讯才在影楼找到我。一切都太明显了。

南下的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后东方开始泛着鱼肚白。我在火车上给之柔发了邮件,我告诉她我已经学会了选择。在爱情这条路上我走得格外艰难,我在这曲折的过程里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疼痛和甜蜜。我花了太多的时间给爱情,而现在,我要学会多爱自己一点。我要她相信,我会回来的,所以不必找我。

窗外的事物在我眼前飞速的闪过。我感到十分的疲惫,昏昏欲睡。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面有十五岁那年秋天香樟树下踩着阳光的白衣少年,还有明亮的教室里自习课上,白衣少年用笔杆轻轻的碰了碰身边睡着的女生,“莫林,莫林,老师来了。”然而女生并不起身,懒懒的眼睛也没有睁开。“书阳,你别骗我了,我再睡一会。”然后侧了侧身子,继续睡觉。

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做一条鱼,只拥有七秒的记忆。可以不那么长久地记得一个人,一段情。只要游一个转身,又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