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原名高瑞贤。出版长篇小说《你是笙歌我是夜》,文化随笔《爱恨不如期:遗世独立张爱玲》《倾我至诚 为你钟情:张国荣的影梦人生》,《文学港》《陕西文学》《爱人》《羊城晚报》等报刊特约作者。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我总觉得这首词是写尽了人间的相思,只因为喜欢就借来开篇,或者它与我要讲的故事一点联系都没有,就算有一点也是用来装点回忆的。回忆总是喜欢在回家的路上悄悄溜出来,打搅渴望安眠的灵魂。
回家,洗尘一样的洗着疲惫。
我又错过了末班车,只好转车了。
夜风轻轻地吹着,黑色的树在天空茂盛地阴蔽着。街上行人正多,忽明忽暗的广告牌在空中机械地招睐着倦怠的目光,霓虹灯魑魅的眼睛般闪烁于繁华又冷漠的街市。
我站在班车站牌前等车,一回头正看见手机店面前的POP广告,“清爽一夏”这个广告应该过期了吧,记起前些天同事说立秋了。
应该是站在秋天的轮回里,我竟迟钝于季节的更迭,以至于错过末班车——班车的时间是随着季节更改的。
是秋天了吗?街上飘游的仍旧是短裙。可是,似乎,今夜的风有些微凉。
音乐从橱窗里涌出来,像水一样在街上肆意地流淌——
“把这段爱情故事拍成电影,就算是白与黑,静静的喜与悲,哭与泪都能让旁观的人暗自流泪……”
陌生的音乐,熟悉的悲伤。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群。
一个女孩子从我面前走过,稚气的笑容,蓝色的牛仔裙,趿着一双红色的老式拖鞋,大概是刚来城里找工作的吧。
一个乞丐走过来,撑着一根长棍,手里晃动着那个白瓷缸子,我并没有扔硬币给他,对于乞讨天生有一种反感。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存都不能维持,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还要活着?他剩下的唯有索取!一个毫无价值的生命,榨取着生命的尊严。
可是,你却说,轻生的人才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也不会懂得爱是什么!
“苟且偷生,忍辱负重?”我笑。
“收起你那充满嘲笑意味的表情吧,思,任何生命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你竟然能通过电脑知道我的表情。
“简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不然为什么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
“是的,简的意思是说人格,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美貌还是丑陋,他们的灵魂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
“如果穷到去盗窃呢?他的行为出了问题,他的灵魂还是高尚的吗?”
“不是,所以才有了地狱。”
“可是,他是为了尊重生命珍惜生命啊。”我故意强调你的自相矛盾。
你笑了,“虽然不是天罗地网,却也逃不出去了,蜘蛛女侠!”
因为是IT行业的,所以经常被你叫做“蜘蛛女侠”,尽管我的“织网”本事并不高明。白天的网是屏幕上的画面,精致却又重复;晚上的网是心灵的文字,华丽却又虚浮。
可是,虚浮又如何?真挚又如何?
你终归是要走的,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了。
诗人的叹息是优雅而伤感的,你说。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我连叹息也没有了……
夜色中,霓虹灯魑魅的眼睛,些微凉的风——
一个店员提着垃圾走向已经满满的垃圾筒,随后倒进去,而后转身。袋子,废纸被风吹起来,吹到马路上,旋风般——
“一般人是有良心的,无论如何,人的良心是应该安宁的。”你说。
我想,就像那个店员无论如何她是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里了,至于最终结果那些垃圾还是回荡在马路上,那是风的问题。
是风的问题又怎样?
我仍旧会想起你,想起你送我的音乐和笑语。
“喜欢一篇文章从它的标题开始,喜欢一个人从她的名字开始,你的名字很特别——月下潇湘”
“那喀索斯,你也一样。”
“你喜欢水仙吗?”
“我喜欢月亮。”
“哦,明白。”
“明白什么?”
“你喜欢月亮,喜欢竹影,喜欢潇湘妃子。”
“蛮有灵性的嘛。”
“呵呵,谢谢夸奖,既然这样不妨再卖弄一下,你喜欢的潇湘妃子不会是娥皇女英而是林黛玉。”
“记得娥皇女英的并不多,这个名号已经被林黛玉独占了。”
“真正懂得林妹妹的也不多,不过附庸风雅罢了。”
“你呢?”
“如果我说我懂得她,你会是颦儿吗?”
“我喜欢颦儿,却没有拼将一生休的血性。”
“最近网上有一条新闻,有没有看到过,一个豪门子弟千金征聘林黛玉型女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
“略有耳闻。”
“说是现代社会没有林黛玉了,就算真能找到一个也怕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一个好玩的游戏。”
“游戏?”
“如果真的是颦儿,她会去应征吗?”
“呵呵,说得是。”
每天,待到夜深人静时,我们都会出现在网上,时间并不差几分,仿佛约定。
你突然发过一大段的文字,我看了一眼,是拷贝我的日志。
“什么样的结束才是真的结束?其实已经结束在很早之前。
那一首熟悉的歌未央,仍旧在黑夜回荡,所有的诗都成了一种感动,点缀我的回忆。欢乐也罢,忧伤也罢,都足以让我写出最优美的文字,如果,还有时间,如果,可以以杜拉斯的笔调去描述那种凄凉的疏离和绝望,如果,我能够坚强——
其实,我们喜欢着不同的诗行,你喜欢的是海子,单纯而阳光,我喜欢的是顾城,执著又绝望;我们喜欢着不同风格的歌曲,你喜欢的是用苍凉来表现阳光的青涩歌曲,有时候过于单纯或者单调,我喜欢的是忧伤甚至带上绝望的曲子,应该是配上电影画面的那种。”
“你的文字很美。”
“谢谢。”
“但是很忧伤。”
“也许。”
“你是个忧伤的女子。”
“文字最会骗人。”
“文字也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内心。”
沉默。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我在忙。”
“你总是突然忙起来。好吧,你先忙。”
曾经有同事说:你真是忙啊,连朱镕基都没法跟你比。仔细想想,倒真是的。每天坐在电脑前十几个小时,研究界面、浏览网文、写字,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安静地坐着,只听音乐,小妹总是很奇怪地说:“我不知道你是真忙还是假忙,看起来什么也没做啊!”我不答话,自顾地把音乐开到最大声。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即便只是听音乐。有人说音乐的手最容易揭开伤口,我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欣赏,伤口开裂的声音就像玫瑰次第绽放。他喜欢送人玫瑰,微微笑着,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神气,他说:思,看到你的时候我才能从迷途中走回来。纯真的像个孩子,可是,又让人捉摸不透,水是清澈的,蒙上了一层烟雾,隔了这烟雾望过去,只能是月朦胧鸟朦胧了。昆德拉说记忆也是遗忘的一种形式,因为过去式的东西无法再现,超强的想象力,想象中的他,已不再是他。
“HI,”
你每次都忘记我的告诫,我不想看到这个字眼,我回“你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说理由我就照常。”
“那我只能不理你了。”
这个词是我们的一个暗号,我和他。那个像秋天的枫叶一样绚烂的男子,所到之处,层林尽染。他占尽了我所有的篇幅,我也一样,他说,他的诗只为我写,写在枫叶上。“在颤抖的枫叶上,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后来,他离开了。我一直以暗号的身份保留着这个词,不同任何人用起;再后来,它就成了一种负担,看到它就像看到我的失败,所以,一个“HI”就会让我愤怒。
“春天真好。”他说,“因为在春天和你相遇了。”
……
“你喜欢我吗?”
“我在乎你。”
在我听了一百句“我在乎你”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了了,那场争吵是歇斯底里的,也是唯一一次,理由说出来很雷同,因为我在乎他,是真的在乎。之后,再也没有过。他也不再说“我在乎你”之类的话。
波澜不惊还是波涛汹涌,至死,我们都没有结论。
他在我的生活中穿梭,不肯离去,然而,也不肯停泊。
温和的人有一样好处,就是他不会挑战你的极限。你没有照常,而是每天都会送我一首歌。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风格的歌。时常沉浸在忧伤的音乐里,心却是温馨的。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问。
“《你的选择》”
“哦,很好听。”
“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是指?”
“比如工作,比如爱情——”
“做我喜欢的事,爱我喜欢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这么幸运的。”
“是啊,只是心存这样的希望。”
“心存希望的人有时候会变得很忧郁。”
“?”
“因为希望永远只是希望而已。”
我笑,我的笑声通过电波传到你所在的远方。
“你是个忧伤的女子。”
“可是我一直在笑啊。”
“你笑得好凄凉,我能听得出来。”
我沉默!
“我想读懂你。”
“没有人能读懂我。”
“我有耐心。”
“我没有。”我关掉了QQ,是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忧伤还是对忽然的窥破产生了恐惧?
每天晚上,我仍旧把QQ挂在那里,隐身。你仍旧在,呆一小会儿就下线了,我猜想,你只是为了上来看看是否我在,结果没有,就下线了,凄凄的,像一个孤独的背影,我仿佛成了那个刻意制造忧伤的罪人,矫情又可恨,其实——
“我以为会跟他在一起很久很久,就像一架加满了油的飞机一样,可以飞很远,谁知道飞机会中途转站……”王家卫的台词,每一句都可以借来用。飞机中途转站,出乎我的预料。我还记得他说我每天就像梦游一样,活在电影里,讲着别人的台词。他回避着我的忧伤就像回避着那条做不成一道菜的鱼。
终于不忍心,或者也是好奇,或者心有所动,我不再隐身。
“我孤独,却并不忧伤;我平静,却并不冷漠。”你发过这条信息,接着很快地又发过一条:“想我了?”
“?”
“不然为什么用这么诗意的签名,你的签名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你怎么就能确定诱惑的对象会是你?”
“感觉!”
“又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怎么又是?难道还有谁?”
“对了,你好像问过我是否喜欢水仙?”我避而不答。
“是啊,你喜欢水仙吗?”
“非常喜欢,包括关于它的传说。”
“我送你几盆吧,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禁不住水仙的诱惑,就找了一个以前认识的婆婆的地址给你,过了几天,婆婆果然打电话过来让我去取。我把几个瓷盘小心翼翼地运回家,你就开始教我如何护养水仙。还说,等到水仙开放的时候来看我。我窃笑,反正你不会知道我的地址。
这约定仿佛一个电影场景,往往,这样的电影场景里总是一个人在等候,却终归等不到那个要来的人。然而当时,我没有一点等你的念头,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那调皮的窃笑一直保留下来,就没有花开后你不来的失望。
从车上走下来,不经意地抬头,今晚竟然有月亮。薄冰似的一片,浅浅的悬浮在空中,因朦胧而越发显得凄清了。冒辟疆曾如此形容过陈圆圆——淡而韵。我想,也可以用来形容今晚的月亮。
他说他不喜欢陈圆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再美也只是玩偶了。我问他喜欢谁,他说他喜欢班婕妤,我随即就想到了那首《团扇歌》。我正害怕着他把我比作班婕妤,他就开口了,你的身上有班婕妤的气质——我打断了他。此时,我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他的身边飞舞着多少只飞燕。
他从花丛里走出来,浑身沾满叶子。然后笑着追问我,“那个人是谁?”很滑稽,却又理所应该似的,面对他的追问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是谁赋予了你这样的权利?是爱情吗?我想当然地为他作了解释。有一天他问我的行踪,那么拐弯抹角的,像个调皮又任性的孩子,任你怎样都不能心生责备,只有怜惜,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春风拂到心上来,润湿、清雅。
他说,你是我特殊的朋友。
白炽灯,那灯光是刺眼的,我对一切刺激的东西都过敏,何况,他说,你是我特殊的朋友,这句话让我过敏。
我关灯,几乎晕眩。
“想知道你的名字?”
“?”
“不然见了面怎么称呼?”
“谁说要和你见面了?”
“那总得打电话吧,打电话怎么称呼?”
“直接讲了,为什么一定要称呼?”
“喂,喂,多没礼貌啊。”
“你好啰嗦。”
“呵呵,不要那么固执了。”
“思。”
“思?你的电话?”
“得寸进尺!”
“说过了,在电话里称呼你的名字,可是你不给我号码,这名字怎么用得上啊。”
“强词夺理。”
“名正言顺。快点,电话!”
“我从不把电话号码告诉陌生人。”
“我们只是陌生人?怎么我觉得我们并不陌生呢!”
“始于陌生,止于陌生,只能是这样。”
“为什么?你曾经被转化成熟人的陌生人伤害过?”
你这句话是调侃的,带了温柔的讽刺意味,可是,我没有心情去品味。回忆再次来侵,我害怕思绪短路。
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你不甘心似的下结论。
“不要自以为是的给自己找答案了,我累了,晚安。”
“说走就走啊?先别晚安嘛,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QQ头像暗下去,再次隐身。
灰色的天空,深浅重叠的云层。云层之间,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半明半昧,闪烁不定,仿佛天国里的眼睛,窥视着人间。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化作一颗星星,那么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任何交叉碰撞,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忘记他吧。他暗示我必须爱他,不然他会觉得这个游戏不好玩,然后就离开,但是不能因此要求他有所付出,不求回报的爱情享受起来才无后顾之忧。
他喜欢送人玫瑰!只是不送给我。他说,思,我们是心灵的朋友。言外之意是:不需要任何俗世中的物质做媒介。我不置可否,总是这样,对于他所有怪论一笑置之。因为看不透他语言背后那些隐秘的东西,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从不轻易开口。他有时候会生气,以为这是不屑,对他的示威。直到有一天,连我自己都以为那是一种盈满轻视的不屑。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六角荆棘,他若无其事地把它们埋在我必经的路上,血,玫瑰花瓣一样,滴落在路途上。
他看不到别人为他流眼泪,他就要看到别人为他流血。
我把它们擦干,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说: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尤其是女人,太理智了会很可怕。
“活着真好!”
“为什么突然发这样的感慨?”
“思,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人都是会死的,说不定谁会死在谁的前面。”
“可是,如果我先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我们并不是很熟。”
“也就是说你不会伤心了。”
你忽然变得落寞,不再讲话,过了一会儿就下线了。
那颀长的影子,在月光下踽踽独行。左手抓住右手,我真的更瘦了吗?自觉得和以前还是差不多,只是比以前更加颓败了。妹妹刚从家里过来,她看到我,惊讶地叫着,姐姐,你比以前更瘦了,瘦得可怕。
可怕吗?不觉得。
瘦而弥坚,我仍旧是强壮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强壮到不能登上四层以上的楼房,强壮到敲门只敲三下而后停下休息再敲仍旧是三下,她们却以为这是淑女的行为,那么轻轻地,那么轻轻地敲着门,答应着她们的问话,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没有力气了!
有朋友说:女人,到最后总是要为一个男人,就算和情爱无关,也还是要为男人的。我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我很清楚我不想要什么;已经辜负了那么多人,到最后总不能再辜负自己。
他打碎了那盏白炽灯,连打碎白炽灯的动作都是那么温柔……
邪恶——无迹可循。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吸烟。我从楼道里望出去,烟头明灭间光亮仿佛鬼火,让我看得发怵。
我低下头。
我听到他在哭泣,像一头困兽,疯狂且懦弱,孤独又绝望。
我转身,不再听下去。
我知道那哭泣不是因为我,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任何人,他喜欢王菲的《棋子》,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因为同时掌控黑白子的游戏可以为他驱遣孤独。
我不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却总是给人留下精于计算的印象,只是因为那雷池任谁也不肯轻易越过,他说:你是我最好的对手;我凄然笑着:我想要的是朋友而不是对手。
于是,我离开。一步步迈下台阶,幸好,还有台阶可下。
我微笑着转身,他会当作是一种惩罚,其实,只是非此即彼的决绝心性罢了。
既然我们不是朋友,就收起那份炽烈,所有的安慰不过是画饼充饥,两相比较,我更喜欢云淡风轻,远远地欣赏,静静地品味。就像一个笔友所说,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就喜欢看你的文字,仿佛走进了超脱于世俗的空灵境界,浮躁的内心会慢慢平静下来。是的,既然我们不是朋友,那么就只有欣赏而不能打扰,不能有任何怨怼,也不能说你是我特殊的朋友。
“HI”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你打招呼,第一次用这个早已否定的词。
“HI”
“生气了?”
“没有,只是有点伤心。”
“玩笑而已。”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只是玩笑而已,难道你是一个只会开玩笑的人吗?”
“你问我?你不是说要自己读懂我吗?”
“是的,很想,可是,我怕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还是没有耐性了?”
“我很喜欢你的文字——一直关注着你的日志。”
“却没有一句留言!”
“你的空间里不应该有我的足迹,你是应该忘记我的,所以——”
“所以不留下任何痕迹,不留下任何藉口。”过后看这句话不禁胆战心惊,我是对你说话吗?这样的质问,该是对着另一个人的。
“你以后会明白的。”
“如果我说我现在就想明白呢。”
“给我电话。”
“又是交换,没有。”
回到家里,灯没有亮着,妹妹还没有回来,我想,她大概不会回来了,我老催着她搬到宿舍里去,是不是今夜搬走了?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的房间里,小小的房间里被她塞得满满的,面霜东倒西歪地扔了一桌子,电脑桌上也是饭盆,茶杯,纸笔,她的书,她的本子随处可见,无处不在,床上,胡乱地扔着衣服,被单也落到地上来了……
我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不喜欢收拾房间,但是我更不喜欢零乱,如果是我一个人我会收拾一次,把该放的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它就永远呆在那个位置上,所以房间并不会因为我的懒散而零乱,可是,如今,我一次次发脾气,只是到最后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晕,头晕,晕到想从楼上跳下去……
我不喜欢开灯,可是她要看书,以前只是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敲击键盘,然而现在,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我的文字怎么也写不出来了,不要跟我讲话,不要跟我讲话,我一遍遍地重复,但是她仍旧会凑上前来,姐姐——
“姐姐,今晚加班,我要晚点回家了,不要等我吃饭了。”
我笑了,她还是要回来的,她就像一根藤一样离不开我,尽管我并不能给予她任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只有我唯一的取暖之处了。可是,我不需要取暖,尽管我是寒冷的,尽管我是爱她的。
我已经习惯了孤独,我的生活不准任何人介入。
一个人的夜晚,写着我《梦里也知身是客》的随笔集,忧伤却并不悲哀!
“你是一个寂寞的人,甚至爱上了自己寂寞的影子。”你说。
“也许。”
“我也是,曾经爱上自己的影子。”
“所以一不小心就化成了水仙?”
“你喜欢就行了。”
“?”
“你懂我的意思。”
沉默。
过了很久,我再去看时你已经下线了,心里不禁有些失落。水仙的枝条柔媚且优雅,懒懒地伸展着。仿佛一个自恋的男人,旁若无人。
我躺在床上,却异常清醒,就像窗外那个大而冷的月亮,没有丝毫混沌。电话铃响,是你的声音,柔和,清脆。你说:思,你就是我的影子。
他离开的时候我想我将心如止水,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失望,这个世界是没有希望的,掏空了心的躯壳,一具又一具,并排行走,说着同样的谎言。
然而,此时,心却跳的厉害。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阳台上的水仙——花魂,莫非你真是传说中的——
白天,是不轻信的时间。回忆着昨晚的电话,我想,那只是一个梦。唉,多梦的季节早应过去了,你为何又来搅扰?
“你是决意不给我电话了?”
“电话并不重要。”
“什么重要?你的原则?”
“是的。”
“你过于聪明过于凌厉了,你的任性和冷漠让我无所适从。”
“你可以放弃。”
“思,你是戒不掉的毒。”
“吸毒有害健康。”我急中生智地找出这句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广告词。其实真正有害健康的是吸烟,而吸毒,是蚕食生命。曾经,我的生命就是这样被蚕食着,一块看似坚硬却又极度脆弱的玻璃,任他锋利的棱角切割,还曾一度为那坚硬的假象蒙蔽,以为是钻石。
“假如让我在独特的个性和温柔的平庸之间选择,我会选择吸毒。”
“为什么不是温柔的优雅的涵养,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
“涵养?做出来的样子,经风经雨,磨损了她原本的真实,穿上了华丽却虚伪的外衣,相对来说,我更喜欢率真。”
“经风经雨,我也一样。”
“可是你仍旧保持了本质的东西,喜欢你的坚持,喜欢你凄绝而又悲壮的坚持姿态;喜欢你的执着,尽管执着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更喜欢你的率真,无论怎样的污浊都不能改变的率真。”
“喜欢率真,有时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凌厉源于内心的恐惧,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也许我应该说点别的,可是,我不想自找麻烦。
“他是谁?”
“他是我的想象。”
“你很爱他?”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爱他还是爱我自己的想象。”
沉默了一会儿。我竟然试图去想象你的表情。然后,你下了决心似的,很郑重的语气:“用真诚去换取真诚,这并不是交换,我再次强调,这不是交换!”
“明白,13567429063。”一串手机号。
我累了。
电话铃声响了,我急忙抓过电话,我以为是你打来的,却是别人,我的心开始不在这里,轻轻的敷衍着,想,你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
那天晚上你要了我的电话号码,立刻就打过来,这是我不曾料到的,所以有些惊讶,有些无措,“长途话费很贵的,”我说,为了让你挂掉电话。
朋友说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会在要了电话后当天打过来,一个对你有好感的人会在要了电话后三天打过来,一个只是想再了解你的人会在一个月内打过来,如果三个月还没有电话就说明他对你没有感觉。
当时,我听着她的调侃,只是笑笑,不置一词。如今想来,你的急切竟让我感动了。可是,两个月过去了,你再也没有打电话来。
就这样消失了,像风一样。
你说到医院,说到死亡,我不做任何联想,我只喜欢用“消失”这个词。
连水仙也认错了季节,过早地在秋天开放了。莫非真的是有灵性的?它一定是想给我们做背景,怕一切来不及——可是最终还是来不及。纯白色的水仙花,它只能做我一个人的背景,我忽然懂了,它是那喀索斯的灵魂,也是我们的影子。所以你注定要投水,而我,注定孑然一身。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掀浮着帘子,雨丝仿佛无数的银针迅速的穿射,因为风的缘故,它们倾斜了身子,横飞在灯光之下——
冰魄银针,赤练仙子李莫愁所使暗器,一触毙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仙子之称的李莫愁想必也是风华绝代,却成了一个无情的魔头,怎么就能武断地说她无情呢?用情太深,耗尽了,为了一个懦弱又自私的男人。
在你的心里,我一定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那天,你发短信过来说:医院里的墙壁真白,像雪,空气又那么安静,太平间似的。我回复:那你就当自己是在太平间里好了。你说:说点好听的吧,就算只是安慰我。我微笑着回复:好,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一定送一个大的花圈给你,对了,你喜欢哪些花?
我想你是在开玩笑,抑或者,生死的界限于我早已经模糊。“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村上春树说。你看,说得多轻巧,可是偏我就相信了,那个时候。
雨终于穿过窗子,洒到房间里来了。
我只是望着窗外,却不想起身去关窗户,任雨点打落在窗台上,打落在被单上——
回过头,敲击着键盘。
“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这句话是送给我自己的,因为它每每应验,尽管你已经把它改成“在我的结束就是我的开始。”我知道不会再有开始,因为每一次开始都会意味着结束,所以,我拒绝开始。我忘了告诉你,日志里那个人,那个我深爱的人只是我自己的影子,我自设的一个优美且忧伤的影子,顺手把他放在了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就成了替罪羔羊,成为我欺骗别人的眼睛也欺骗自己内心的借口,或者只是因为懈怠。是的,忧伤是从骨子里带来的,并不是因为希望,不是因为迷惘,不是因为寂寞,不是因为伤害,它天生就在那里,就已经在那里了。寂寞,伤害,希望,迷惘,都是它的添加剂。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寂寞,伤害,希望,迷惘,都是它的添加剂?而不是别的东西?比如友情,比如鲜花?你说我的心就像冬天里最寒冷的雪,拒绝温情,所以这些东西都不能靠近我,而一旦靠近了,也只有被寒冷淹没融化了,在被我感知之前。我想你并不完全对,因为,我感知了你的温情。
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的。没来得及告诉你,又是遗憾,这是我的过错,无从弥补!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写邮件,一封又一封,只是并不寄出。
很多年以后,我又收到了他的邮件,他说:我终于发现,原来那是我们两个人的游戏,其他的人只是配角,你退出了,游戏也玩不下去了。我的世界,像一座空山,很寂寞。
我想象着那些红叶独自绚烂、独自凋零的情景,应该很美。只安静地读着他的邮件,不回复,制造一种石沉大海的错觉。他仍旧频繁地发邮件,我想他猜到我在读。谁也瞒不了谁,我们太知道对方。永不见面,永不回复,他仿佛会意,也认同。
茫茫的日子,像水一样淙淙流逝,我的心开始锈迹斑斑,回忆也迟钝起来。我的生命只剩下了两件事:写不能发出的邮件,给一个从不写诗的诗人;读不必回复的邮件,来自一个在热闹里逃不出寂寞的人。
责任编辑:王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