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李：一个80后入殓师的爱与哀愁

郁李出生于1988年，有个性、有思想。大学一毕业，她就直接去做了入殓师。对于她选择的职业最初爸妈并不知情，郁李拿着第六个月的工资回家时，才对爸妈坦诚相告。

这一下，家里乱了套……

想做入殓师的女孩

郁李下决心选择做入殓师是受了奶奶的影响。郁李的奶奶一直在乡下生活，在村里很受人尊敬爱戴。郁李幼年的寒暑假都是在奶奶家度过的，她曾多次跟随奶奶去给故去的人穿衣服整妆容。一开始她十分害怕，但沉着镇定的奶奶却鼓励郁李不要怕，她告诉孙女，生与死都是神圣的事，因为这一刻无论是鲜活还是静止的生命都洁净透明。奶奶说如果你能在人离开世上的最后时刻替他们收拾打扮，至少证明你具有非凡的胆量与勇气。郁李听得津津有味，逐渐感觉不那么害怕了。

有一次，逝者是郁李本家的一位老奶奶，她静静躺在洁白的床单上，任由郁李奶奶熟练地替她穿好各种艳丽的衣裳。郁李忐忑不安地站在一侧看奶奶从容不迫地替逝者洁面、涂上粉、擦好胭脂、盘好发髻。收拾完毕，一直让她恐惧的逝者突然间变得恬淡安详。晚上，奶奶陪郁李上屋顶观赏流星，老人家说一颗流星对应一个生命，流星之美，足以抵消所有恐惧，所以她帮人入殓时，内心总会被超乎寻常的安宁包围。

那是郁李第一次和人谈论死亡，饱经风霜的奶奶娓娓道来，将郁李的困惑一一解答。在老人家平静的讲述中，原本充满神秘与恐惧的死亡变得淡定安详。望着天际一闪而过的流星，郁李内心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充盈，她甚至隐隐滋生出一种渴望。

奶奶在郁李读大学时生病故去，郁李随爸妈赶回老家。奶奶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双眼闭合，显得十分苍白单薄。郁李一下子就想起和奶奶观赏流星的夜晚，当时她的内心曾滋生过一种渴望，假如某一天奶奶不在了，自己亲手替她化妆。如今奶奶故去，悲伤的郁李就诚恳地提出要求。得到长辈应允，郁李打开自己的化妆包，专心致志替奶奶修眉、打粉底、涂腮红、描唇线，一番忙碌后奶奶面容终于恢复正常气色。凝视容光焕发的奶奶，拼命压抑伤心的郁李忍不住泪流满面，同时她也庆幸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奶奶的爱与不舍。

那一次内心的历程，郁李非常难忘，大学毕业规划职业时，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奶奶。

现实比梦想严峻

有些事在大脑里想想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大学一毕业，郁李就参加了入殓师的资格考试，因为考前做足准备，她顺利过关。

上班第一天，她就跟着师傅去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工作。郁李穿着蓝色入殓服，帮师傅提着黑色殡仪专用箱。开始工作了，师傅给逝者深深鞠躬，轻声念叨，阿姨，我要为您擦拭身体。在白色布罩的遮蔽下，师傅慢慢为逝者褪去衣物，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见此情景，站在一侧的郁李心里一紧，手不由得开始发抖。师傅看一眼郁李，轻声叫她帮忙翻动一下逝者的身体。郁李脚步打颤，僵硬地挪到床边伸出双手。师傅看一眼手足无措的郁李，用眼神默默鼓励她。清洗完毕，郁李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清洁工作完成，接下来就是帮逝者穿衣服。

师傅向逝者发出告慰，阿姨，接下来为您穿寿衣。拿着袜子的郁李心里发慌，始终不敢行动。师傅低声提示，别耽搁了时间，快点！郁李一咬牙，颤抖着手把袜子给逝者穿上。然后是鞋子、裤子、衣服。等这道程序结束，郁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师傅冲郁李赞许地点点头，让她替逝者上妆。临来之前师傅就告诉郁李，逝者妆容大多要求简单自然，但如果家属对上妆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因为逝者生前特爱漂亮，家属提出上妆时可以艳丽一点。郁李得知家属的意愿后，就替逝者清洁面部，用粉底打底，涂上腮红、口红。忙碌中，郁李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甚至在心里揣测起逝者年轻时的模样。因为放松，上妆很成功。家属冲郁李鞠躬，感谢她将逝者的美丽复原。一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郁李却感觉特别漫长。等她和师傅返回公司，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瘫坐在宿舍里。

师傅帮郁李冲一杯浓浓的咖啡，表扬她第一次出场就表现不错，这充分说明郁李的克制力很强，一定能够胜任入殓师这份工作。郁李苦笑，真是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师傅和郁李谈心，她说自己选择做入殓师就是冲着高薪来的，而高薪背后却是不同寻常的付出。她要郁李做好心理准备，因为逝者不全是病故的，还会有跳楼自杀的、车祸中缺胳膊少腿的、溺水多日身体腐烂的……总之一句话，做这行需要惊人的承受能力和忍耐力。

郁李师傅的年纪并不大，也是个80后。郁李很欣赏师傅的率直，她觉得为钱选择职业并不可耻，特立独行是他们这代人特有的气质。郁李很高兴能和年轻的师傅在一起工作，郁李很喜欢敢于表露自己叛逆与野心的同龄人。她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师傅，选择这份工作首先是为了历练自己，然后才是为了高薪。

师傅笑，郁李，你有个性有思想，一定会成功！

所有的举动都如此美丽

郁李开始入殓师的生涯。工作中，有的逝者家属会故意在各个细节问题上找茬，有时惹得郁李都想发火了，可师傅却不动声色，十分淡定。事后师傅告诉郁李，尊重逝者当地的丧葬礼仪，满足家属的意愿是每个入殓师的基本素养，再说，家属的情绪完全可以理解。郁闷的郁李豁然开朗，不由得对师傅的热诚与慈悲心生敬佩。

还有一件事让郁李耿耿于怀，就是大家对入殓师这份工作的敏感。人们总觉得这份工作晦气不光彩，甚至有的人还拒绝和他们来往。见郁李为此烦恼，师傅劝她洒脱些，别人的嫌弃和刻薄其实并不重要，人与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职业同样也不存在高低贵贱，最重要的是自己心理素质一定要好，要学会肯定自己、高看自己。郁李乐了，想想自己也挺厉害的，不过才半年时间就能独立完成大部分任务，都被师傅表扬好几次了。

郁李决定和家里摊牌。起初瞒着家里就是担心遭到反对，没承想父母的态度如此激烈。一气之下郁李搬到单位住，决定和家人打持久战。可深夜冷静一想，郁李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父母虽然态度恶劣，出发点却是好的，他们担心女儿因为一份工作找不到男友、遭人嫌弃。半年来，郁李已经看透了生死，她觉得凡是生者都应该好好珍惜。

没过几天，郁李主动请爸妈去看日本电影《入殓师》。电影十分精彩，里面每一个场景每一处动作都洋溢着人性中的温情，充分展示出超越生死的沉着淡定。爸妈被深深吸引了，特别是听到电影中的解说词：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她永恒的美丽，这要有冷静、准确而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在分别的时候，送别故人，静谧，所有的举动都如此美丽。

郁李借着明灭的光影看见爸妈流泪了。

郁李对爸妈敞开心扉，她说起受人尊敬的奶奶，说起年轻的师傅和同事们。她说当初踌躇满志的自己选择做入殓师并没有考虑太多，只不过想锻炼一下胆量与耐力，可半年来，她在一次次的出勤中逐渐领悟到另外的东西，那是关于生命的脆弱与珍贵、亲人的不可替代和珍惜。郁李诚恳地对父母表达自己的歉意，她说这份工作不仅增强了她的胆量，更重要一点是让她学会安静思考，她希望父母理解她。

父母被女儿打动了。郁李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活像一只任性的小刺猬，不过才半年时间，她变得沉稳淡定、通情达理了，连思想都开始闪光了。

听到爸妈别致的夸奖，郁李松了一口气，她告诉爸妈，自己的改变得益于这份独特的工作，不管别人怎样想如何看，她对自己信心满满。至于爸妈担心的事，郁李表示如果因此成为剩女，就会考虑转行。

其实90后的郁李并不担心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她认为如果一个男孩仅凭一份职业来取舍一份爱情，至少说明他是浅薄和无知的，这样的男朋友郁李还瞧不上呢！眼下，郁李暂时没工夫考虑恋爱的事，单位上上下下正为争取“新青年五四奖章”努力呢！郁李心里早就攒着一股劲，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入殓师这个职业得到社会的认可与尊敬。

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郁李所在的团队获取了“新青年五四奖章”。

欢喜过后，郁李把电影《入殓师》的那几句生动的解说词用毛笔写下来贴在床头，她觉得那是对入殓师最好的理解与奖赏，甚至比奖章更能打动她的心。

如今，每当郁李全副武装地出勤，或者独自在阳台遥望迅疾划过的流星，总会忍不住百感交集。从对入殓师这份职业的懵懂惧怕到如今的熟络热诚，郁李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成为一道美丽的光，就像圣经中上帝用来分开亮与暗、昼与夜的那道光。在世人的告别与怀念、在不可违背的生与死之间，温柔地闪耀。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