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流星

2013-12-29 00:00:00赵守玉
上海故事 2013年6期

1.求助

王流星就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因为擅耍水火流星,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王流星跑江湖可是有些年头了,可大清国一年比一年不太平,他的江湖饭也是一年比一年难吃。这不,他刚到兴城落脚,使足力气耍了一通火流星,竟然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挣着。没办法,他只好收拾起家伙,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也许是心情不好,精神不大集中,刚一拐弯,他就觉得脚下一绊,一个跟头差点儿摔倒在地。他扭头一看,只见拐角处躺着一个乞丐。他急忙过去赔罪,乞丐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告诉他,前走,越过两道街左转,有个小酒馆,二楼雅座有人等他。

王流星一愣,他第一次到兴城,也从来没什么亲戚朋友在这儿,怎么会有人等他?可看乞丐的样子不像说谎,他便谢过乞丐,径直奔去。转过两道街,左转后找到那个小酒馆,奔上二楼雅座,一开门,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杨班主,原来是你?!”

杨班主是一个戏班子的当家人。那还是三年前,王流星在肃州跑江湖,结果出了意外,得罪了当地的地头蛇,人家就要把他永远撂在地上爬不起来。偏巧这时候杨班主带班子到那唱戏,看王流星怪可怜的,也是觉得同是吃江湖饭的不容易吧,出面赔了地头蛇银子,又带着王流星三拜九叩敬了谢罪宴,他王流星这才算囫囵着走出了肃州。两个人一别足足有三年多了,没想到今天在兴城见面了。王流星热泪盈眶,跪下来就要磕头。

杨班主急忙把他扶起来,关好门,突然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兄弟,你要救大哥呀!”

王流星可吓坏了,他急忙跪下来:“杨班主,你快起来。不管什么事儿,我王流星就是拼着这条命也要办!”

“兄弟,我遭了大难了!”杨班主和王流星共同落座,未曾开口,眼泪纷纷,说起了他的难事。

杨班主带领他的杨家班四处行走,最后在兴城落了脚,也算能站住了脚根。在漂走江湖的时候,他捡了一个女娃子,取名秋萍,教她唱戏,并认为干女儿。到了兴城后,秋萍已经开始能登场出演了。小秋萍人长得俊俏,天生就是唱戏的材料,所以一亮相就赢得满城彩,名气渐起。兴城有个于爷,手眼通天,可以说在当地说一不二。他偏偏就看好了小秋萍,让杨班主好生培养,等秋萍长到十六岁时就入他府给他做小。杨班主岂能让干女儿去给人做小呀,他苦苦相求不成,便偷偷带着小秋萍准备逃跑,可哪儿逃得了呀,被于爷的人抓了回来。于爷勃然大怒,下令不许他们杨家班唱戏。这下可苦了杨班主了,这里里外外多少张嘴呢,不让唱吃什么喝什么呀?他只好又上门去求于爷,于爷就强迫杨班主答应他的条件。还没等杨班主表态,小秋萍上吊了。幸亏大家发现得及时,这才救回了这孩子一命。于爷一见事已到此,绝口不提让小秋萍长大给他做小的事儿,也同意杨家班唱戏,但只能由小秋萍一个人唱。于是,为了给大家挣口饭吃,小秋萍是没白天带黑夜地唱。而于爷呢,又联络了许多人,不间断地招小秋萍过府唱戏。小秋萍可是个孩子呀,正在成长变音期,这一过于劳累,坏了,孩子的嗓子唱破了,无法登台,今后也永远无法再吃唱戏这碗饭了。杨班主又去苦求于爷,于爷允许戏班的其他人各谋生路,而杨班主和小秋萍则不许离开兴城。如今,父女俩只能靠着杨班主卖弹唱和小秋萍给人家浆洗衣服过活。刚才杨班主碰巧看到王流星到了兴城,这才让那个乞丐帮忙,告诉王流星和他在酒馆相会。

王流星看着杨班主:“杨班主,你让我做什么?说吧!”

“你那流星就是一根绳子两头拴上两只铁碗,耍火流星就是铁碗里装上木炭点着,耍水流星就是铁碗里装满水,你耍动起来水火不溅,对吧?”

王流星点点头:“杨班主,这和帮你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你一定要救救秋萍呀!”杨班主压低声音,“行里有个秘方,孩子变声期破了嗓子,只要治疗及时,还是有挽救的办法。那就是给孩子喝燎渣水,燎渣水就是用上等木炭燎出来的。兄弟,你一定要给我搞到上等木炭。”

王流星一把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杨班主,这些你先拿着,明天我再去赚,咱一定能买到上等木炭,给孩子喝燎渣水。”

杨班主摆摆手,眼泪又淌了下来。不知道是哪个行里人悄悄告诉了于爷,于爷知道了燎渣水的秘密,他下令全城,谁也不许卖给杨班主和秋萍一丁点儿木炭,谁也不许代他们买一丁点儿木炭。正因为这样,杨班主才不敢正大光明地见王流星。

听杨班主说完这些,王流星一把拉住杨班主的手:“杨班主,你放心吧,我王流星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一准给你弄到上等木炭!”

2.受阻

王流星说到做到,随后他就去买木炭。可也真怪了,不管到哪家卖炭的地方,人家都是两个字“没货”。王流星第二天又转了大半天,依然是两手空空。他从城里转到城郊,最后来到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店,询问半天,小店也是没货。王流星凑到掌柜的跟前,小声儿说自己是个跑江湖的,耍流星离不开木炭这玩意儿,掌柜家哪怕有个一块两块的也成,他愿意出高于常价三倍的价钱购买。掌柜的一下子动了心,琢磨了半天,又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急匆匆走进里间,取出两块木炭,用油纸包好,小心翼翼递给王流星。

“掌柜的,给我也来几块木炭!”还没等王流星接过木炭,身后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掌柜的抬头一看,浑身一颤,手里的油纸包掉在地上,那两块木炭摔了出来。他嘴唇颤抖:“于……于爷!”

来的正是于爷,他用两个手指拈起一块木炭,仔细地看着:“好炭呀!掌柜的,家里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掌柜的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于爷,我……我贪小了……我该死……你饶了我吧!”

于爷看了看王流星:“不是猛龙不过江呀。到了兴城就想破破这的规矩,给杨班主买的木炭吧?”

王流星一愣:“你为什么这么说?”

“兴城的一切还能瞒得过我于爷吗?知道你为啥买不到木炭了吧?不是兴城没有,而是我不让他们卖给你,免得你拿去做了错事。”于爷说着看了看王流星胸前戴的银锁,“看样子你打小儿做事儿就不牢实,所以你娘永远用这副锁提醒你呀!”

王流星摇摇头:“于爷,你弄错了。我买木炭是为了耍火流星,不是给任何人。”

于爷点点头:“耍火流星?好,那就耍一个让我看看!这地方窄巴,咱到宽绰的地方耍去!”

于爷把王流星领到了兴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头,他叫人清理出场子,王流星作了一个罗圈揖,从于爷手中取来一块木炭,一分为二在两个铁碗中盛好,然后取火点燃,舞动绳索。只见两条火龙呼呼生风,看得人眼花缭乱。舞动完毕,猛然收势,气不长出,面不改色,铁碗中的木炭徐徐燃尽。

“好哇!好一个火流星。不过这东西不太安全,你想耍可以,以后我就派个人陪着你,你耍一次他给你一小块木炭,免得出现意外。”

王流星全力劝求于爷准许他自己买木炭,于爷不肯,两个人在楼下你一言我一语地高声说了起来。

“我让你们喊!”突然,楼上一声怒喝,紧接着,一道白光径直扑向了王流星。

王流星一闪身,反手一抄,把那东西牢牢抄在手里,竟然是一盏茶。他仰头一笑,说道:“谢了!”

话音未落,又一盏茶兜头砸下。王流星扭腰探臂,把那盏茶也接住。他用腿一踢流星绳索,绳索振起。他把两盏茶光电般放在两个铁碗里,振臂舞绳,耍起了水流星。只见绳影阵阵,却不见滴水溅出。

就在王流星接水耍流星之际,于爷命人上楼去把拿茶盏砸人的人捉下来。众人还没等动身,只听楼上一声喝彩,窗户一开,一个老太太的脸露了出来:“耍得真好!本夫人就不怪你打扰我在楼上喝酒了!”

于爷一见,急忙躬身见礼:“原来是太夫人呀,给太夫人见礼了!”

老太太扫了一眼:“你也在呀!你告诉那耍碗的,三天后去给我祝寿!”

3.死拼

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坐镇兴城的福王爷的老母亲。老太太喜欢热闹,刚才在酒楼上喝酒,楼下的吵闹声打扰了她的兴致,所以随从从楼上扔茶盏砸人,恰巧王流星借此耍起了水流星,这下更引起了老太太的兴趣,偏巧三天后是她的大寿日,所以她命令王流星到王府给她耍流星祝寿。而于爷对福王爷则是极尽讨好巴结,自然督促王流星必须准时去王府,两个人便出现在了老夫人寿辰日的福王府。

王流星拼尽了全力表演水火流星,老夫人极为开心,连呼重赏,并把王流星叫到跟前,问他还有什么要求。王流星一见机不可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山响,求老夫人救他兄妹一命。

老夫人连忙让他起来,追问是怎么回事儿。王流星扫了一眼旁边的于爷,编起谎话来,谎称他和秋萍是失散的兄妹,前些日子再重逢。可是秋萍和杨班主因为演戏出现了失误,惹恼了兴城的一些朋友,他们不许杨班主和秋萍离开兴城。秋萍急火攻心,伤了嗓子。王流星想通过耍水火流星帮助妹妹她们,可兴城的那些朋友又不许别人卖给他木炭,致使他在兴城几乎连吃饭钱都赚不到。而妹妹和杨班主不离开,自己也不会离开。因而他大着胆子求老夫人帮他们兄妹一把。

老夫人立即把福王叫过来,好一通训斥,说兴城出了这样的事儿,他这个王爷竟然丝毫不知,真是愧对百姓。福王爷被母亲责备得汗水淋淋,然后命人把杨班主和秋萍叫来,询问一番,下令谁也不许限制王流星和秋萍等人行动自由,若有违反,处以极刑。王流星等人千恩万谢,离开了王府。

从王府出来,三个人便准备去买木炭。突然间,枪炮声四起,整个城里乱成一团。三个人也顾不得买什么木炭了,急忙奔回容身处,战战兢兢地藏了起来。

大约到后半夜,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可他们走出家门,却发现街上家家关门闭户,无数兵丁把街封巷。他们只好又退了回去。就这样,他们在家整整窝了一夜,到时近中午,听说外面解禁了,他们这才准备离开兴城。

突然,门一开,无数兵丁冲了进来,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福王爷下令,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谁要是阻拦,处以极刑!”

“可惜福王已经死了!”话音未落,于爷走了过来,他此时已是一副都督的打扮,“革命了,专制的清王朝已经倒了,我们要走向共和了!”

清王朝倒了?走向共和?这些话太陌生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无声。于爷走到王流星的跟前:“我简单跟你说吧,以后再也没有皇上王爷了,各地由各地人说了算,这兴城就由我说了算,大家共同合到一块了,所以叫共和了。为了推翻福王,我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了,共和了还要剿灭清朝的余孽。你呢,受福王的恩惠,把他拖出去,明天和其他保皇反对革命的人同时处死!”

“我?你……你昨天不是也给福王爷祝寿吗?”

“我那是用的计。我故意把你带到酒楼下,然后和你争论,又跟老太太的随从商议好,让他用茶盏砸你,目的就是想让你用耍水流星吸引她的兴趣,这样她过生日的时候就会带着福王一块儿欣赏你的表演。正好趁此机会,我们先解决了外围,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王流星看着于爷那流氓般的眼神,两眼喷火说道:“我明白了,你其实就是个投机的,看哪头硬你就站在哪头,实际就是为了自己得利!”

“你们可以随意污蔑革命者,反正你们这些封建卫道士是不理解革命的。我宣布:民主了,杨班主和秋萍可以不受封建那些规矩的约束,你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于爷说着走到王流星的跟前,小声儿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投机革命了。可我掌权了,你却死了,你能怎么样?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了他们吗?掌权了,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呀?放了他们能显示我是真革命。而且,她就是现在喝燎渣水,恐怕也救不了她的嗓子了!”

王流星血灌瞳仁,恨不得一口咬死于爷。他突然暴喝一声:“我可不可以有个请求?”

于爷一愣:“什么请求?”

“我只有这么一个苦命的妹妹,我这个穷哥哥也没啥给她的,把我的银锁留给她,成吗?”

“民主和共和就是为了保证人权嘛,可以留给你妹妹!”于爷爽快地回答。

王流星把银锁摘下挂到秋萍的脖子上:“秋萍,哥对不起你。”然后看了看杨班主,“杨班主,我走了,以后银锁就代替我给秋萍解苦解难了,你一定要多想着她呀!”

杨班主和秋萍泪流满面,眼睁睁地看着王流星被人押走。

第二天,王流星被押上刑场,以反对革命的清王朝忠实走狗的罪名,处以极刑。

杨班主和秋萍偷偷把王流星的尸体掩埋好,连夜离开了兴城。到了一个落脚点,杨班主突然拿过秋萍的银锁:“我总觉得王流星的眼神和话里有别的意思,难道这银锁……我弄开看看!”

杨班主弄开银锁,不由愣在那里。银锁里面,竟然藏着一块木炭。杨班主急忙把木炭弄成了燎渣水,让秋萍连续服用。七天过后,秋萍的嗓子恢复了。秋萍泪流满面:“爹,是王流星救了咱呀!”

杨班主连连点头:“他银锁里藏的肯定是最为上等的木炭。因为时间拖得太久了,只有最为上等的木炭才能救你的嗓子。”

“他是什么时候把木炭弄进去的呢?在哪儿弄的这么好的木炭呀?是福王府吗?”

“肯定不是。我猜他肯定是在行走江湖中得到了这块最上等的木炭,一直就藏在银锁里,是想在最关键的时候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惜呀,他被害了,所以临行前才把银锁交给你,所以他说他对不起你!”

“那他也是好人!”秋萍认真地说。

“对,他是好人。虽然像一道流星一样,没了,可我们也要永远记住他!”

秋萍使劲儿点着头:“他永远都是我哥!”说完,把那个银锁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脖子上。

(责编/朱 近 插图/谢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