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故事,是从一只毛毛虫开始的。
黄昏时分,在观江小区的一栋复式别墅内,蓝洁正站在窗前,急切地等待男朋友秦明轩的到来。谁想,没瞅到男友的影子,却见一只足有手指般粗、长得怪模怪样的毛毛虫蠕动着爬上了手指。
毛毛虫入侵,蓝洁顿时吓得脸色大变,失声尖叫着连连后退。更糟糕的是,脚下又绊上凳子,踉踉跄跄倒摔出去,后脑先着了地。很快,秦明轩大步冲进门,抱起昏厥不醒的蓝洁直奔医院。两天后的早晨,蓝洁醒了,惊恐不安地说她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梦中,遍地毛毛虫,不停地往她的身上、手上爬,有的还爬上了她的脸……
医生说,蓝洁患有恐惧症,或者叫毛毛虫恐惧症。要想克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静养几天后,秦明轩带蓝洁去了一位搞昆虫研究的朋友家里,并“逼”她和成群结队的毛毛虫对视。蓝洁惊讶地发现,在培养器皿里,许多毛毛虫蜕变成蛹,又破茧而出,变成了一只只五彩缤纷、振翅飞舞的蝴蝶。整个过程足够震撼,也美得简直叫人窒息。
见蓝洁心疑消散,恐惧逃逸,甚至都喜欢上了这些小东西,秦明轩轻声说:“小洁,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们的爱情也该破茧成蝶了。嫁给我,好吗?”蓝洁脸颊一红,忸忸怩怩地偎进了秦明轩的怀里。
渴盼已久的爱情,终于姗姗迟来。
2
上面这个故事,是秦明轩心中最美好的愿望。而我写的故事,仍要从那只丑陋的毛毛虫说起。
黄昏时分,在别墅门口,怀抱一大束红玫瑰的秦明轩正和莫秀兰较劲。
说好听点,莫秀兰是蓝洁的继母,往难听里说,她不过是个出身乡村的保姆。7年前,莫秀兰来城里打工,被蓝洁的父亲雇用做了家庭保姆,主要任务是照顾女儿蓝洁的生活起居。短短两年,不知相貌平庸的她使了何种手段,竟和蓝洁的父亲领取了结婚证,由保姆摇身一变成了这座豪宅的女主人。今年年初,蓝洁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不治去世,尽管医院给出的诊断并无半丝疑点,可秦明轩仍隐隐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是莫秀兰暗中做了手脚。
“请你让开,我要见小洁。”对峙之中,秦明轩的态度非常强硬。
莫秀兰依旧ZmIdxgJ1USutSOkA4TDgKw==挡在门口,不冷不热地说:“时间不早了,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不太方便吧?”
话音未落,蓝洁的尖叫声便撞入了耳鼓。秦明轩听得浑身一颤,猛地搡开莫秀兰奔向二楼蓝洁的房间。
“小洁,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连喊几声都没反应,秦明轩急了,抱起她便往门外跑。刚跑到楼梯口,莫秀兰迎上来,口气慌乱地询问蓝洁出了啥事。秦明轩肩头一沉,径直将她撞得趔趔趄趄:“少跟我装糊涂。万一小洁有事,我绝不饶你!”
一路疾奔赶到医院,蓝洁被送进了急救室。经过检查,医生说她的脑部受到撞击,只是暂时性昏迷,静养几天,应该不会有大碍。
没事就好。不等秦明轩长出口气,医生又说,在蓝洁的长裙裙褶里,趴着一只个头不小的毛毛虫,样子很丑,可能是它吓着了蓝洁。今后游山玩水,尽量多留点神。听着听着,秦明轩想到了一棵叶冠如盖、绿荫蔽日的梧桐树。这棵树,就生长在蓝家别墅的院子里,硕大的掌状叶片几乎伸进了蓝洁的闺房。可是,梧桐自古就有青玉、庭梧之美名,不仅木材是制琴的上佳首选,叶汁自身还具有杀灭虫害的功效,又怎会孳生毛毛虫?
第二天天亮,在蓝洁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夜的秦明轩起身离开医院,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闯进了蓝家别墅。四下一望,庭院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蓝洁房间的窗口也安装了细密的纱窗。好在深嗅之中,空气里还浮荡着丝丝缕缕的农药气息。
“秦先生,你又来做什么?”就在仰头望向树冠的当儿,莫秀兰走到了面前。秦明轩不无讥讽地回道:“都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找找树上有没有凤凰?”
“你什么意思?”莫秀兰问。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秦明轩冷声说,“小洁父亲去世后,除了这座价值数百万的房子,应该还有一大笔遗产吧?我爷爷常说: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这句话,天知道会不会在你这位后妈身上得到验证。”
莫秀兰一听,当即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请你马上走,蓝家不欢迎你。”
秦明轩瞥着情绪激动的莫秀兰,一字一顿地回道:“我爱蓝洁,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我说的是任何人。哦,虫子杀光了,地也扫了,最好再往树上喷洒点空气清新剂,别让人闻出农药的味道!”
3
两天后的早晨,蓝洁醒了,一睁开眼便惊恐不安地攥住了秦明轩的手:“明轩,我做了个梦,是噩梦。梦里,到处都是毛毛虫,不停地往我手上、身上爬,有的还爬到了我的脸上。明轩,我怕。”
“小洁,别怕,都过去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秦明轩安抚下蓝洁,随后去找医生。听完描述,医生说蓝洁十有八九患有恐惧症。此前,他接诊过成百上千个恐惧症患者,有的怕猫狗,有的怕蛇,蓝洁则怕毛毛虫,或者叫毛毛虫恐惧症,并非什么大病怪病。
“那该怎么治疗?”秦明轩问。医生给出了两个方案:要么远离毛毛虫,眼不见心不怕;要么以毒攻毒,天天和毛毛虫打交道,司空见惯自会见怪不怪。秦明轩道声谢,刚返回病房便看到了给蓝洁送完米粥匆匆回家的莫秀兰。望着她的背影,秦明轩吐出了两个成语:虚情假意,装模作样。
“明轩,莫阿姨平时对我还好,你是不是误会她了?”蓝洁问。秦明轩说:“人心隔肚皮。她是真心待你,还是另有所图,早晚会真相大白。小洁,你听没听说她前夫的事?”
蓝洁不由得蹙紧了眉头。以前,她恍惚听父亲提过只言片语:莫秀兰离过婚,前夫好像姓吴,叫吴二东,是个承包有数十亩果树的果农,10年前因民事纠纷致伤人命,被判刑送进了监狱。据说,吴二东之所以落入法网,是莫秀兰把他的落脚点告诉了警察。被抓那天,吴二东恨得咬牙切齿,入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莫秀兰分道扬镳。与此同时,莫秀兰大义灭亲、举报老公的做法也激起了乡亲们的愤怒,指桑骂槐也就罢了,时不时还有人往院里扔死猫烂狗,破鞋臭袜子。情知在村里再难容身,立足,莫秀兰只得进城打工。后来,她遇到了蓝洁的父亲。自蓝洁的母亲遭遇车祸不幸离世后,多金而又儒雅的他始终单身,当算炙手可热的抢手货。可让蓝洁难以置信的是,父亲居然舍弃万千趋之若鹜的绝色佳丽,执意选择了一个姿容寻常、也没多少文化的保姆做妻子。
父亲为何要这么做?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蓝洁的心头。这天中午,蓝洁又在琢磨这件事,却见一个头戴鸭舌帽、左腮上横着条醒目刀疤的中年男子鬼魅般跨进了病房。
“你……是谁?”蓝洁禁不住打了个激灵,颤声问。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嘿嘿,要不是被人砍了一刀,破了相,我长得还不算寒碜。”刀疤脸下意识地摸摸那条比毛毛虫还丑陋的刀疤,沙哑着嗓音说,“我叫吴二东,想和你作笔交易。”
吴二东?莫秀兰的前夫吴二东!他被关进了监狱,怎会出现在医院里?蓝洁益发心慌,张口要喊,秦明轩已疾步冲进,从背后勒住了吴二东的脖颈。
“浑蛋,你想干什么?”
“奶奶的,你要掐死老子啊?老子可是你们的财神爷!”
4
这位不速之客的确是吴二东。半年前,吴二东刑期届满,释放出狱,并非越狱在逃。做完自我介绍,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瓶亮在了蓝洁面前。瓶内,两条大个头的土黄色毛毛虫正相互缠绕,撕咬翻滚。只瞅了一眼,蓝洁便惊得脸色大变,仓皇缩进了被窝。
当日吓到她的,分明就是这种毛毛虫!
这种虫子,俗名叫毛抓命,绒毛有毒,哪怕轻微碰一下,人的皮肤也会红肿起包,瘙痒难耐。抵抗力差的人,还有可能会皮肉坏死,烂出疤瘌事小,闹不好会感染败血症。说到这儿,吴二东突然加重了语气:“毛抓命多生长在乡下的山林之中,又怎么出现在楼房林立的大城市?”
莫秀兰的家就在乡下!蓝洁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你是说莫阿姨——”
“什么阿姨?呸,毒妇。”吴二东恨恨地打断了蓝洁,“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能把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送进监狱,又怎会放过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敢情,莫秀兰意在独占父亲留下的近千万家产。他们是在新《婚姻法》实施前结的婚,也就是说,车房和银行存款都属于夫妻共有财产。如果打官司,她享有一半的继承权。可钱多不咬手,只要她蓝洁出点意外,蓝家的一切都将归她所有。不,我不能让她得逞,我要把她赶出门,一分钱都别想带走!蓝洁一把抓住秦明轩,急问:“明轩,我该怎么办啊?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求他不如求我。”吴二东接过话茬,一丝冷笑随之浮上了嘴角,“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她害我蹲了10年笆篱子,回到家一穷二白连下锅的米都没有,这口恶气岂能咽下?”
“你想……怎么做?”秦明轩问。
“怎么做,那是我的事。”吴二东看向蓝洁,接着说,“我这次找你,是想和你做两件生意。第一件,莫秀兰去乡下捉毛抓命的证据。实不相瞒,这半年来我一直在盯她的梢。她在哪儿抓的,抓了多少,时间地点,我都拍了照。第二件,让她彻底消失,从此再也不打扰你们的生活。第一件,价码两万;第二件,10万。一口价,做不做随你们的便!”
一面是千万家产,一面是10万酬金,孰轻孰重,用不着多费思量。送走吴二东,秦明轩扶着蓝洁走出医院,说带她去见一个朋友。谁料,在朋友家的培养室内,蓝洁又看到了无数只蠢蠢蠕动的丑八怪!
“明轩,我讨厌它们,快带我走啊——”
“蓝小姐,别怕。其实,它们也是自然界的精灵,非常可爱。”秦明轩的朋友是位搞昆虫研究的专家,抬手指向另几个培养皿,“这是毛毛虫生命的又一个阶段。你看,它们像不像一颗颗美丽的珍珠?”
器皿内的枯枝上,粘附着一个个椭圆形的蛹,毛毛虫蜕变成的蛹。等到蓝洁稍稍平复下紧张的心情,专家的脸色变得无比庄重:“你再看这里,不要眨眼,你会发现新生命的诞生是多么的壮观,动人。”
蓝洁惴惴看去。在专家所指的器皿中,几只蛹似乎在微微颤动。不一会儿工夫,其中一只的顶端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随着孔洞越来越大,一根触须以肉眼不易觉察的速度缓缓探了出来。又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蓝洁惊讶地发现,数只幼虫先后破茧而出,变成了一只只五彩缤纷、振翅飞舞的蝴蝶,美得简直叫人窒息。
秦明轩的这位专家朋友说得没错,每个生命的蜕变,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亲眼目睹着毛毛虫由蛹变蝶,蓝洁一时间心疑消散,恐惧逃逸,甚至都喜欢上了这些小东西。秦明轩拥住她,轻声问:“小洁,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们的爱情也该破茧成蝶了。嫁给我,好吗?”
“我愿意。”蓝洁脸颊一红,偎进了秦明轩的怀里。
渴盼已久的爱情,终于姗姗迟来。
5
如果是秦明轩的故事,到此就该结束,可我的故事还要继续。一转眼,半月过去。这天,在珠宝店买完求婚戒指,秦明轩驾车开往城郊,径直走进了一间低矮破旧的平房。
平房的租客,是吴二东。面对面站定,秦明轩开门见山:“事都办妥了?”
“废话。钱呢?”吴二东亦直入主题。
在医院谈完生意的第二天,莫秀兰就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去了哪儿,秦明轩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10年牢狱所累积的怨恨足以让一个人化为灰烬,尸骨无存。不然,他也不会去找吴二东,并以五元一条的价格请他捕捉了上百只毛抓命,随后偷偷撒到了蓝洁窗前的梧桐树上。他的本意,只是想挑拨蓝洁和莫秀兰的关系,让蓝洁怀疑她别有用心。在此之前,莫秀兰始终对他心存戒意,还多次劝说蓝洁少和他来往。许是上天帮忙,蓝洁竟然吓得昏厥倒地,给了他大做文章的佳机。
眼下,莫秀兰既已被除掉,也便排除了分占家产的隐患。接下来,只需把蓝洁娶到手,他就将变身千万富翁。心下想着,秦明轩得意说道:“事先说好的数,我一分都不会少。吴先生,想不想再赚一笔?”
吴二东面露迟疑,反问:“怎么个赚法?你……不会要雇我连蓝洁也杀了吧?我和她无冤无仇,这种事我不干。”
这种近乎明抢的蠢事,秦明轩也不会干。好端端的一个富家小姐,说没就没了,势必会引起警方的怀疑和追查。再者,他和蓝洁的结合不像莫秀兰和蓝洁的父亲,按新《婚姻法》的规定,婚前财产全记在蓝洁名下,更何况两人还没登记。不过,世上有句话叫未雨绸缪,秦明轩会让蓝家的一切顺理成章地变成自己的:既然蓝洁已不再惧怕毛毛虫,那就继续让毛毛虫建功立业——毛抓命,毒毛抓命!
听专家朋友说,这种叫毛抓命的毛毛虫因长期受到农药喷施,基因已经发生变异,耐药性极强,体内毒素亦在不断加剧。或许三五代之后,毒性会超过蝮蛇。
“吴先生,你是个种果树的行家。如果你回乡接着种,我打算投点钱入股。亏了算倒霉,赚了全归你。这笔买卖,划算吧?”
明摆着,秦明轩入股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他要培养剧毒毛毛虫!完全能够想见,三五年后,清香飘溢的果林里会上演这样一幕:初进果林,蓝洁开心不已,攀着树枝去摘熟透了的果实。枝颤叶动中,一只土黄色的毛毛虫正无声跌落,划过一道美妙绝伦的弧线后落上了蓝洁白皙的脖颈。而脖颈处的神经,距离大脑中枢最近。
“划算,这个主意不错。吴先生,我也要入股。”美梦未醒,蓝洁和莫秀兰却从里间走了出来!
意外突生,秦明轩登时一怔,惊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要不在这儿,又怎会知道毛毛虫的梦想?”莫秀兰嘲讽说道,“秦先生,视爱情如破茧,本身就是个非常愚蠢的比喻。原因很简单,并非所有毛毛虫都能咬破那层厚厚的蛹,相当多好逸恶劳而又贪心不足的家伙会在破茧过程中耗尽气力,胎死茧中。比如,你。二东,还傻站着干吗?走吧。”
“小洁,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
“啪”,蓝洁猛地挣开秦明轩的拉扯,扬手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头也不回地走远。吴二东嘿嘿一笑,拍拍他的心口说:“秦先生,告诉你个秘密:从被警察抓住的那天起,我就没恨过莫秀兰。真的,一点都不恨。她说的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我东躲西藏逃过了惩罚,也逃不过自己的良心。更别说万一哪天再惹点事,咱这脑瓜子都得搬家。我判刑进了监狱,她几次探视,非要等我,将心比心,我哪能让她守活寡?于是坚决离了婚,想让她再找个好男人幸幸福福地过日子。而蓝洁的父亲能看上秀兰,是因为她朴实,善良,没那么多歪心眼。不瞒你说,你找完我前脚刚走,我就通知秀兰和蓝洁小心点。蓝洁晕倒,也是装的。嘿嘿,你对两个女人动歪念,设套,是作茧自缚;我弃恶从善帮她们,应该算破茧成蝶吧?走喽,别总以为自己肩膀上扛的是脑袋,别人长的都是榆木疙瘩……”
(责编/朱 近 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