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美丽的季节,中文系美女朱晓娟一直被大家称为系花,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换上新一季夏装,她彻底洗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变得分外靓丽明媚。毕业班的同学,如刚从土里刨出来的芋头,一筐接一筐地往市场上倒。外表被迅速包装进西装皮鞋,心里则燃起一团火。
不过是个建筑公司,招行政文秘,说白了其实就是文员。女生们一窝蜂赶过去,五颜六色的简历争相斗艳。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富二代,典型的包工头的儿子,从小抽烟喝酒打架斗殴,长得五大三粗横眉竖目。不过一看这么多美女,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口水都差点流了下来。他装模作样地问了几个问题,全都没问在点子上,有尖刻一点的女同学便开始捂了嘴笑。
富二代有点慌张,赶紧三言两语打发人走,但眼睛还是蛮认人的,偏偏把朱晓娟留了下来,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地问。朱晓娟上课大多数时间都对着镜子抹口红了,找工作的要求也不高,像现在这个工作,月薪五千,她觉得挺好的。
“我们可不是招文员!”富二代一本正经地说:“明天你到公司来,我们有更严格的面试。”
“考《岳阳楼记》。”他神秘万分地给朱晓娟漏了题,一副想讨好她的样子。朱晓娟忍住笑,回到宿舍,左右无事,还真翻出书来,把中学课文《岳阳楼记》又看了一遍。
第二天面试她的是董事长,也就是昨天那富二代的老爸,姓沈,人称沈万三,在当地倒真是颇有些名气的富豪。朱晓娟不禁有些紧张,不料沈万三果真问:“你是学古代文学的?会背《岳阳楼记》吗?”
朱晓娟流利地背了一遍。沈万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被录取了。”
开始几天,朱晓娟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装样子,后宫戏看多了,总担心是“一个阴谋”。因为她到公司后,发现根本没什么事干,而且人家做的都是图纸、标书什么的,她也不会干。但大家都对她恭敬有加,似乎她的身份有些特别。
她的工作虽然在综合办公室,但办公室主任几乎没找过她,倒是总经理,也就是那富二代,名叫沈天佑,笑脸垂涎地来问过几次,“有什么要求啊?”“习不习惯呀?”都不是安排工作。不过沈天佑倒不是平时看起来那么人傻钱多,安排起建筑活来有板有眼,倒也是派头十足、威风八面。
朱晓娟开始有些紧张,后来因为还没毕业,老是要请假,本来准备豁出去了,干不长就干不长,但公司上上下下反而对她更恭敬。特别是办公室主任,总是赶紧堆满了笑容,一连声:“您先忙您的,您先忙您的!”
“晓娟,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这天沈天佑终于板起了脸,把朱晓娟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沓材料,说:“你看看这是啥。”
朱晓娟接过一看,头顿时大了:竟然是满篇古文!好在她到底是科班出身,仔细看了看,顿时认了出来:“咦,好像是你家的家谱?”
“哈!”沈天佑忍不住咧嘴大笑:“果然不愧是中文系的才女,小生佩服、佩服!”他自己先松了口气,告诉朱晓娟:“这下你才算真正过关了,现在我把你的工作给你交代一下。”
原来沈万三事业有成,身价过亿,便有一帮人为他摇旗呐喊、歌功颂德,要为他出一本传记!沈万三混迹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回却惊喜得呆了!他不禁感慨万分,心想我沈家世世代代,能够著书立传、名传千古的,恐怕还从来没有过呢!他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拨专款、定专人,还派儿子亲自去省大中文系挑人才。这不,就把朱晓娟给挑来了,专门修改审订这部传记,好使其文辞优美、富丽堂皇!
沈万三踌躇满志之余,又准备大修家谱。他派人到处打听,得知家谱流落在一个远房本家手里,立即花十万元给买了过来。拿到手一看,沈家父子傻眼了:上面全是文言文,而且没标点符号,他们一句也读不懂。想找个人问吧,又怕别人笑话,说他们连自己家谱都不认识。
沈天佑看见朱晓娟眼前一亮,那是出于本能,美女嘛,哪个男的见了不激动?沈万三看见朱晓娟也眼前一亮,心里却立即有了把小算盘:这姑娘长得不错,才学又好,不如给儿子娶为媳妇,这样老子爷儿俩读不懂家谱不丢人,新媳妇能读懂就行啦!民间故事里,这种长脸的事多了去啦!
其实朱晓娟也是一知半解,看不到三行就破了句。她赶紧随便应付了几句,装着接了个电话,把沈家家谱的复印本往包里一揣,说我拿回去看,学校通知交毕业论文。便往学校里赶,心里想:这玩意儿,恐怕只有老白能闹明白了。
说起老白,那可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子,喜欢穿白衬衣、黑布鞋,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夫子味,还能写一手好诗,迷得全校的文艺女青年神魂颠倒。老白对朱晓娟一向是鄙视加不屑,觉得她华而不实,不过是个花架子。朱晓娟也不同他计较,男人嘛,拿眼角看看就知道,老白其实暗里喜欢她呢!
“老白,工作找得怎么样?”朱晓娟找见老白,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唉……”老白不禁叹了一口气,却又高傲地一仰头,之乎者也地搪塞道:“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老白家是农村的,父亲又经常生病,他其实很想找个待遇好的工作。朱晓娟不禁有些同情他,便关切地抱怨道:“系主任那么喜欢你,推荐你去校办当秘书,你却偏偏要拒绝。这下好了吧,快毕业了,还没找到工作。”
“唉……”老白又叹了一口气,见朱晓娟的确是关心他,也收起了才子的架子,有些为难地说:“哪里啊,我给你说实话吧。不是我拒绝,那些讲话稿我的确不会写,试了几天,不合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唉……”朱晓娟也叹了口气,同情地说:“让你去写那些狗屁讲话稿,倒真是委屈你了。你就专攻你的文学吧,你就适合写诗,坚持写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唉……”老白又是长长地一声叹息:“五车载书不堪煮,文章不能当饭吃啊!”
“嘻!”朱晓娟觉得老白太消沉了,便装着故意逗他玩,调节气氛的样子道:“考一考你,看,这是什么?”
“沈氏家谱?”老白翻开读了几行:“什么意思?”
“别管,继续。”朱晓娟卖了个关子:“你要能翻译出来,今天我请你吃饭!”
老白接着往下读,他读得很快,跟看报纸似的容易,但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终于站起身来,问:“这么珍贵的史料,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什么啊?我在旧书摊上买的。”朱晓娟赶紧编了个谎。老白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朱晓娟装作茫然不知情的样子点了点头。老白突然高兴得跳了起来,把朱晓娟拉到一边,说:“重大发现!你找到了沈复的家谱!”
朱晓娟也大吃一惊!作为中文系学生,清代大文学家沈复她还是知道的,他的《浮生六记》虽然她没读过,但对它的故事可是耳熟能详。《浮生六记》只流传下来四卷,另外两卷,两百年来一直有人号称找到了,后来证明都是假的,包括有一回,有人说在日本发现了第五、六卷,近年香港媒体又报道说发现了卷五佚文。这种传言出现了太多次,都没人敢信了。谁知自己竟发现了沈氏家谱,沈万三竟是沈复的后人!
真的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老白仔细又读了一遍,不错,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沈复有个弟弟字启堂,沈万三就是沈启堂的第八代孙,至于沈天佑还没往上记,所以家里也没发现。天字辈其实是沈万山的祖爷爷,这对文盲父子,竟把名字给取错辈了。
两人赶紧找了个自习室,把《浮生六记》的资料又理了一遍。不错,朱晓娟得到的是第一手资料,前人从来没发现过!她竟能在“旧书摊上”淘出这么有价值的东西,老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朱晓娟也被老白那渊博的学识倾倒。两人很快相互起了好感,一起去食堂吃了饭,又去树林里商量,结果在那里玩了一天。手机震动了好几次,都是沈天佑打来的,朱晓娟怕老白知道她有事,都悄悄地挂掉了。天色渐晚,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宿舍。
第二天朱晓娟故意迟到了半小时才到公司,看沈天佑态度还算恭敬,才悄悄地告诉他,他的名字取到父亲的祖爷爷那辈去了的事。
“什么?”沈天佑愣住了。他赶紧给父亲打电话,然后焦急地说:“我爸叫我们马上去见他!”
沈天佑开一辆宝马叉八,毕恭毕敬地把朱晓娟请上车,带到市里的富人区。他家住一栋三层别墅,带好大的花园,门口站着保镖,家里雇着保姆。那荣华富贵的生活,朱晓娟只感觉两脚一直踩在云上。沈万三脸色有些难看,用他的话说,本以为要出名了,没想到差点出丑!他对朱晓娟敬若神明,又对她爱护有加,分明已经把她当未来的儿媳妇了!三个人商量改名字的事,关键问题是,沈天佑名下已有六家公司、四栋别墅,另有其它资产不计其数。这些只是沈万三名下塞不下,给儿子的生日礼物什么的,现在要改名,许多东西也得跟着做手续变更。
朱晓娟不禁又深深地心动了:这一家真是太有钱了,要能嫁进豪门,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当天晚上,老白打电话来约她,说有一场招聘会,当中学老师,虽然辛苦,但很有保障。朱晓娟推说有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和沈公子关系更近了些,沈公子如tUEsC/j6tUtzXcJpCMAbNAxZk6RVaJ3uZaQUqOex8CE=今已改名叫沈郁,这是她帮忙给取的。朱晓娟读了四年中文系,只对杜甫熟悉点,知道他的风格是“沉郁顿挫”,“沈”在古文里通“沉”,沈公子深沉大气,的确有沉郁顿挫的味道。而且,“郁”字很有文化底蕴,“郁郁乎文哉!”朱晓娟为自己的文采得意不已,“沈郁”“沈郁”的,叫得十分亲热。
老白总找她说沈复的事,朱晓娟本想同他保持距离,却分明感觉到心里有些不舍,转念一想,自己也有必要多了解了解这个家族。于是她仍旧和老白藕断丝连的联系着,一边想方设法向沈郁打听,问他家是不是也出过读书人,而且是很厉害那种。
“很厉害的倒没有。”沈郁抓抓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而且我们家有条奇怪的祖训,不准过多读书。好像是以前出过一个书呆子,听说是清朝时候的事了,对,就是乾隆爷那时候,这位老祖宗特别爱读书,整天只知道读书,也不会做生意什么的,一点能力也没有,后来老婆孩子都被饿死了。这件事情当时传得很远。”
朱晓娟惊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错,他说的就是沈复!《浮生六记》是沈复死后几十年才流传开的,这时候沈家已经有不许读书的训诫,远离了文坛,自然就不知道这事和自己家有关了。而现在,《浮生六记》以几十种语言发行,也基本上和他们毫无关系。不过万一他家藏有六记中的后两记,那惊天动地是不用说了,至少沈万三同志会明白,他可不是他们沈家第一个上书的!
正好第二天是星期六,朱晓娟把老白约出来,着急地说:“快,快给我讲解讲解《浮生六记》!”
“你连这都没读过?”老白吃惊地瞪大他的近视眼。
“去去去!”朱晓娟娇嗔地一拉他,两人挤公园长椅上去了。沈郁打朱晓娟电话,想约她出去玩,关机。
朱晓娟其实也很纠结。她喜欢老白,这是不用说的。老白成绩好,大学四年,一直是女生们谈论的对象。不过他家之穷,也被好事者打听得一清二楚。听他同寝室的人说,老白刚上大学时没裤子穿,有一条裤子是他妹妹的。老白的确有一条女式裤子,紧身的,口袋上有花边,朱晓娟都有印象。当学生的时候,这些更是贫寒学子的闪光点,怎么看怎么可爱,但如今毕业临近,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老白属于比较有个性那种学生,农村的孩子,性格难免有些孤僻。当学生时这也是优点,但用人单位不太喜欢。现在工作是第一要务,谁要找上个好工作,立马就成了大家羡慕的红人。越临近毕业,大家越急眼,拼爹比关系,什么招数都开始用了。女孩则没少打扮自己,别看人人都骂潜规则,很多人还真想被潜一下。
朱晓娟不知道,《浮生六记》,第一记就是《闺房记乐》,讲的全是夫妻间的恩爱缠绵。老白是个书呆子,之乎者也陶醉不已。朱晓娟却听得脸红心跳,她看看老白,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闺房记乐》后是《闲情记趣》,两人玩心大起,由朱晓娟提议,一起去了一趟北湖。老白手头十分拮据,没钱买门票,便想从围墙翻进去,不料又被保安抓住了,差点和保安打起来。保安故意羞辱朱晓娟道:“丢人!找这样一个男朋友!”朱晓娟又窘又怒,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回来她自己看起了下一记,是《坎坷记愁》,详细记述了沈复生活困窘,入不敷出,到处借贷,走投无路,妻子、儿子、女儿一个个病死。朱晓娟不禁流下泪来,心想:只知道沈复名气大,没想到竟过得这么狼狈,这样的生活也实在太可怕了!
她主动给沈郁打了个电话,假装问明天上班的事,那边很吵,沈郁说他正在陪客户吃饭。朱晓娟本来极讨厌这样的生活,此刻却想:这样也好,总比他祖先坐视妻儿饿死要强。又想:文人终究太软弱,我自己学了文科,已经成了百无一用的书生,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学文的了,不然孩子可怎么办?
朱晓娟主动问工作,沈家父子高兴坏了,便让她督促沈万三传记出版的事。朱晓娟拿来样稿,只见传记写得字不成句、句不成段、段不成篇,前言不搭后语。很明显是从各种宣传材料、新闻报道中找来胡乱拼凑的。她很生气地指出文法不通的地方,要求作者好好修改。这天沈家父子宴请记者,特意带上了朱晓娟,那意思是:各位,今后再别想话里拐弯欺负我们不懂文学,我沈家有能人啦!
因为要审传记,朱晓娟才知道沈万三为什么只有个外号。原来他出身很穷,父母都没读过什么书,给儿子起不出什么名字,就一直叫他沈二娃。长大了,身份证上写的也是沈二娃,现在当了大老板,再叫这名字就有点不合适了,于是大家都叫他沈万三。沈万三不到十六岁就去工地打工,从一名小工干起,渐渐当上小包工头,如今成了这么大的老板,的确也是个传奇人物,知道他的人没有不敬佩的。出传记是一帮记者起的头,处处想拍他的马屁,朱晓娟张罗这事,一方面越来越自豪,另一方面却在这些记者身上看到了老白的影子。
果然,老白去了一家报社,开始当一名实习记者,每天马不停蹄地跑各类新闻,有时出差,好几天都不回来一次。但他还经常给朱晓娟打电话,还惦记着沈复和《浮生六记》。关于《浮生六记》后面两记的真假,他能随口整段整段地背出来和前面四记作比较,那古文功底,岂一个帅字了得!
五一放假,沈郁邀请朱晓娟去老家玩,这意味着什么,朱晓娟心里雪亮。老白却在外地没回来,只给朱晓娟打电话,没说几句,又问到《浮生六记》的事,他兴致勃勃地说:“要是找到后两记就发了,不知道要卖多少钱!”
“好,我去给你找!”朱晓娟有些冷淡地说。
“真的?”老白以为她在开玩笑,《浮生六记》散失了已近两百年,上哪找去?
“当然是真的!”朱晓娟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打给沈郁,说:“好的,咱们去你老家,顺便看望爷爷奶奶。”
沈郁简直高兴疯了,一路上车飙得飞快。转过山路十八弯,终于回到奶奶家。如今沈家名声在外,老家也单独请了保姆,乡亲们都争相帮忙照顾。车到村口,连村主任也赶紧跑出来迎接。
沈家本来穷到了极点,后来沈万三发迹,要接父母去城里享福,老人却不习惯,住了没多久又回去了。如今二老都已八十多岁,身体却仍然非常健康。只是分外地守旧起来,家里的破铜烂铁一律不让扔,都留着作纪念。朱晓娟刚进堂屋,就看见神龛上摆着一本破烂的小册子,昏黄的封皮上,有人用分外飘逸秀美、完全脱去了人间烟火的字迹写着:浮生六记。她的心顿时“怦怦怦”一阵狂跳,趁大家不注意,她过去翻开一看,当场就惊呆了!
她看见了极可能是世上唯一一部完整的《浮生六记》,而且是沈复的亲笔!
没错,第五记是《中山记历》、第六记是《养生记道》,和现在传世的大不相同,其中有一段,沈复津津有味地记载了他在海外泡洋妞的事,那几乎又是一段《闺房记乐》。现在传世的伪作除了这些,其余地方竟和原作惊人地相似,可以看出,伪作的作者曾经看见过正版,并对它进行了改写,虽然文采不如原作,但隐去了沈复作为文人的许多劣迹,从而大大增加了《浮生六记》的感染力。
朱晓娟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文人无行’!”但她还是给老白打了个电话,故意问他:“你在干什么呢?”
“赶着回家!”老白竟带着些哭音:“我爸爸去世了!”
原来几年前,老白的父亲就被检查出癌症,为了供儿子上学,家里瞒着老白,没有对父亲进行良好的治疗。老白父亲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还没等到儿子找上份好工作,接他去城里享福,就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什么事?”老白没心思同她闲聊。
“没什么。”朱晓娟迟疑着说:“我找到《浮生六记》的全本了。”
“胡扯!”老白大叫道,声音里又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刚才的悲戚已判若两人。“你在哪里?在干什么?”他大声问道。
朱晓娟正要回答,火车经过隧道,听筒里只听见一阵“轰隆隆”、“轰隆隆”,偶尔能听见老白在兴奋而焦急地喊:“我很快就可以回校!我很快就回校!”
“叭”地一声,神龛上爆了一个灯花,朱晓娟却分明听见自己的梦也破了。
火车驶出了山洞,杂音消失了,信号又清晰无比。老白也冷静了下来,问:“真的找到了?怎么找到的?”
“当然,是假的。”朱晓娟故意装出开玩笑的口气,她听见老白在电话那头咆哮,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寻我开心!“肯定是假的了,你也不想想。”朱晓娟说着,故意得意地笑起来,可偏偏眼泪不争气,咕碌碌溜着脸蛋儿直往下掉,有几滴落在油灯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要把佛灯打灭了。朱晓娟突然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她挂掉电话,闭上眼睛,一任眼泪狂涌,心想:“如果我的泪能浇灭他家香火,就注定不能嫁给他。那我就偷了这本孤本《浮生六记》,送了老白当见面礼!”
她尽情地哭啊哭,把多日的纠结和压抑全爆发了出来,真个是泪下如雨。然而那火遇到水,几声爆裂过后,似乎反而燃得更大了,直大得熊熊地烤人。朱晓娟惊慌睁眼,顿时吓得“啊呀”一声:油灯遇水溅起的火,竟把那本《浮生六记》引燃了!朱晓娟看见时已经烧掉了一大半,她慌忙用手去打,可哪打得灭,而且烫得要命。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本两百年来学者们一直苦苦寻找的名著真本渐渐化为灰烬。《浮生六记》燃起的大火,渐渐烤干了她作为一个少女的泪痕。这时候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沈郁正拿着刚出版的沈万三传记走了进来。
“原来你在这里。”他有些吃惊地说,“对了,爸爸的传记,应该放一本在神龛上。我沈家总算出了个名人,列祖列宗,你们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