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9时代”

2013-12-29 00:00:00马玉荣吴思
中国经济报告 2013年1期

日前,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发布了《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报告(2012—2013)》。这份报告预测,2013年中国GDP的增速将重返9%的区间,有可能达到9.3%左右,CPI将出现反弹,达到4.1%。这一判断引起了对未来经济增长前景的争论。为此,《中国经济报告》记者专访了该报告的主要执笔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刘元春教授。

2013:超越“新常态”

《中国经济报告》(以下简称报告):目前,经济学界普遍对中国经济的前景持悲观看法,但你们的这份报告与这种倾向很不同,看法很乐观。

刘元春:目前的悲观情绪,来自于对中国经济趋势性回落估计过高。虽然总体来看,未来经济增长的趋势,将出现回落,但对于回落的程度,不宜过高估计。之所以这样说,有以下几个理由:

第一,忽略了周期性因素,没有看到支持中国经济增长的结构性力量还比较明显。

第二,从理论角度看,潜在GDP增速的回落,并不足以支撑起对未来经济走势的判断,这种看法本质上是后向性测算的,不具有前瞻性。

第三,从体制角度看,传统的高投入、高增长方式并没有出现根本性的改变,由于存在着十八大换届效应、存货周期逆转、消费持续增长、外需小幅回升、投资持续加码等因素,中国宏观经济将重返复苏的轨道。

第四,从实际情况看,一些有利的结构性因素正在显现,如消费扩张、中西部崛起和城镇化。当前,很多人过于着眼东部经济和外部经济,据此得出比较悲观的结论,这具有一定的片面性。

在我们看来,国际上对中国经济持悲观看法,会引起资本的大进大出,这将为国际游资创造盈利空间,将加大经济波动,对中国经济的稳定发展是不利的。

结构性下行力量,如去库存、去杠杆,会随着周期性回转力量的变化而出现回转,但其回落幅度不可能是无限度的。随着“民间融资困局”缓解,去库存、去产能和周期性变化将促使中国经济秩序恢复正常,生产秩序趋于稳定,总需求将出现回暖,因此经济不会一直在底部运行。

我们注意到,2012年中国宏观经济在回落中出现了两大新现象:一是GDP增速连续两个季度跌破8%,但没有出现大规模失业;二是经济增速连续回落,但没有出现通货紧缩,核心CPI保持在2%左右。这意味着本轮经济的回落与1997-1998年、2008-2009年经济的回落有本质性的差异。

报告:请你展望一下2013年中国经济的走势,比如说,是L型?还是W型?

刘元春:很多人把2012年第3、4季度的疲软当成常态,认为中国经济增长将呈L型走势,即所谓“低增长”、“低贸易”、“高物价”和“大幅度结构调整”为内涵的“新常态”。

“新常态”的观点把结构性、趋势性因素过分放大了。事实上,人口结构变化的确是左右中国经济的基本因素,但低端劳动力变化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不会如此严重。中国劳动力供过于求的局面不可能根本改变。

统计数据显示,中国高中及以上学历人口占适龄流动人口的比重从1995年的2.5%,上升到2011年的14.5%,在校生比例很大。我们的报告指出,不必因为劳动力人口的变化而悲观,中国人口红利相比日本、美国较小,但随着教育水平提升,中端市场上劳动力人口的变化,劳动力供给结构使人口红利形式发生变化,中端劳动力市场为主体的人口红利开始出现。

从周期角度来看,中国宏观经济调整很可能呈现不对称“W”型,即:从GDP同比增速来看,中国宏观经济在短期呈“V”型,中期却呈现为“W”型。

中共“十八大”提出,“实现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未来8年年均实际GDP增长将保持在7%以上。考虑到未来几年经济增速趋势性回落以及政府“有保有压”的基本规律,我们判断,2013-2015年,我国经济增长的目标速度或者应当保持在9%左右。

经济复苏的支撑力量

报告:你们的报告中用了一系列“新”字,如“新复苏”、“新结构”、“新常态”、“新政府”等。感觉你们十分乐观,那么支撑你们这样乐观的因素是什么?

刘元春:“新复苏”重要的支撑因素,或者说本轮复苏的动力源泉,不是出口和房地产的反弹,而是来源于消费和基础建设投资;不是东部的复苏,而是来源于中西部高速经济增长的持续;不是传统的大规模刺激政策,而是依赖于宏观经济政策的“预调”和“微调”。因此,本轮复苏可能意味着中国经济开始踏上一条内生的、稳定的、以市场导向性为基础的“新结构转换期”。但这种“新结构”可能有一定的反复性和脆弱性。

其中,投资增长相对较快。我们预计,2013年投资增速达24.3%,较危机前相对较低,与2011年相当。导致投资较快增长的原因有:

第一,中国目前依然处于工业化、城镇化高速发展阶段,基础设施建设需求与供给庞大,特别是,新一届政府将城镇化作为下一轮新的增长点,同时,中西部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将带动中国制造业的发展。

对房地产投资,未来政策应在供给上下功夫。如果房价持续回落,政策调控将会走向破产。从先行数据可以看出,未来的房地产投资仍然增长较快。

目前中国面临的问题,并非简单的需不需要投资的问题,因为,宏观经济平衡的需要使得不能简单地打压投资,而是要解决“投向何方”、“谁来投资”的问题。中国目前存在着很大的投资需求,中国基础设施人均存量与欧美相差甚远,地下设施、地铁、城际铁路、高铁等基础设施是有需求的。其次,对人力资本、高技术、新能源等领域的投资很有必要,特别在后危机时期。问题的关键是,由谁来投资?是政府主导,还是市场主导? 第三产业的梯队转移需要重新调整布局,鼓励民间在梯度转移中进行技术升级和厂房设备更新。2008年以后,产业向中西部转移,但很多只是简单的转移,政府应当加大对技术、新兴产业、环保等方面的投资。

从消费方面来看,消费并不像很多人看到的那样低迷,当人们的收入水平上涨到一定水平,如人均收入达到4000美元,东部地区甚至超过10000美元时,中国的消费结构性效应增强,“台阶效应”持续显现。在新一届政府两个翻番的目标下,明年的消费不会太差。

目前仍不确定的是出口。出口形势仍然有可能处于低迷状态,但不会出现2012年7、8月份时的那种极端现象,中国比较优势和竞争力没有变化、在全球贸易中的份额也没有下降,对GDP贡献率有可能稳定在10%。

总之,对于2013年经济形势,我们还是有信心的。

降速转轨的观点不可取

报告:你提出了“超越新常态”的观点。有学者认为,稳定在7%以上的增长水平,可以有更多空间调结构、促转型,有更多的投资转向民生,有更多的余地推进内生增长和绿色发展,缓解资源环境约束。如何看待上述“降速转轨”的观点?

刘元春:第一,“转轨”的核心不在于“降速”,而在于要改变内生于政府体制的激励机制。目前政府可以从高速增长中获得相应的政治和社会收益,在这种激励机制框架下,简单的降速将遇到很大的问题。

第二,从中国现实条件来讲,降速可能还转不了轨。原因在于中国的社会问题和政治约束,降速可能会导致财政和就业出现问题甚至导致问题恶化。

因此,一方面,这种“降速转轨”的说法有一个“度”的问题,不可能无限制的降速,也不能简单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高速。另一方面,中国经济的确已经告别了过去高速增长的发展模式。但是增长速度是否会从金融危机前的10%以上回落到7%左右的水平,还不能够简单地做出判断,从理论上看,一个国家的供给能力和生产能力不可能在短期内急剧下滑,政府应该不断地“试错”,不能简单地认为7%左右的增长速度就是最合适的。

1998年经济危机时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很多人认为,中国的潜在GDP增长率为8%,因此当2003年经济增速超过8%时,整个经济被认为过热而要进行全面结构调整,但随着2004-2007年的持续高速增长,学界逐步认识到中国潜在GDP增长率要高于8%。

报告:你如何看待企业界的悲观情绪和中小企业的“倒闭潮”?

刘元春:目前,经济已经有企稳回暖之势,而企业之所以仍然感到悲观,与“去杠杆”、“去库存”带来的内生性紧缩效应有关,与悲观预期的蔓延有关,所以,打破这种恶性循环是有必要的。

在此次危机中,企业倒闭潮并不是简单地因为外部环境发生变化,而是危机的爆发使深层次的问题显现出来了。因此,政策选择可能要防止走极端政策,要么不调整,要么全面宽松。政府不应过度保护,提高出口退税率,对特殊行业进行补贴,都是不必要的。但另一方面,政府需要保持市场的相对稳定,针对周期性和结构性力量回落,应出台措施予以支持。对于受外部冲击但有一定生产能力和生产基础的企业,政府可以予以相应的帮助,但对于竞争力低下、产业陈旧的企业,政府就不应介入。

消除“改革疲劳症”

报告:根据对2013年经济走势的预测和分析,要实现迈向新复苏、新结构、超越新常态的目标,以及面对在此过程中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和不确定性,你有何具体的政策建议?

刘元春:“金融困局”持续发酵,企业的“去杠杆”、“去库存”和“去产能”比想象的时间要长、规模要大,内生性紧缩超过预期。同时,全球化红利减弱、人口红利枯竭以及制度红利下滑等造成结构性回落的力量较以往要大,这些因素叠加,使2013年将成为不确定的一年。

未来短期宏观经济政策应当在强化中期定位的基础上保持“稳健定位”与“积极操作”的导向,应当在正确认识中国新时期的各种结构性力量和周期性力量变化的基础上,超越悲观主义,在收入分配、房地产等关键领域进行突破性改革,消除“改革疲劳症”。

房地产政策,应该鼓励刚需、打压投机,使房地产回归居住属性。2013年上半年,房价出现异动现象的情况是很难排除的,目前一线城市的库存量一直在下降,不利于房地产市场和整个经济的稳定运行。政府必须要在房地产开发投资上“定向宽松”,采取措施鼓励优质房地产商进行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