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印章毁了一个王朝

□ 乐羊子

公元23年，各路起义军打着汉军的旗号，一齐攻入长安城。未央宫内外黑压压一大片人，喊杀声不绝于耳。人们口口声声要杀的“反贼”，正是新朝皇帝王莽。

此时的王莽，正忙着躲避蔓延进宫里的大火。说来也怪，这火焰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专追着69岁的王莽跑。老人家最后被逼急了，干脆找个吉利的方位坐下来，喃喃自语道：“上天赋予我厚德，汉军能把我怎么样？”这当然是痴人说梦了——死期在即，王莽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啊！王莽荣登皇位时可谓万众归心，可为什么竟在登基15年后惹来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其实，只要他在现场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便能得到真相。

真相就是：有你在，大伙儿没饭吃！

听到这个答案，王莽八成会喊冤，因为在他看来，老百姓没饭吃的首要原因，是连年的灾荒。这也是事实，但在正常情况下，国家粮仓里总该储备足够的粮食，以备荒年救济之用吧？可王莽手里显然没什么余粮，否则他也不会煞有介事地派使者到民间去，教老百姓把草木煮成胶状物来吃了——这么傻的主意，亏他王莽想得出来！

按说王莽本人不算太奢侈，对官吏们更是抠得要死，像是个会过日子的皇帝，家底咋就这么薄呢？王莽的理由是：咱在边境还有近30万的军队呢！

原来如此！所谓“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出兵就等于烧钱，近30万大军，每天的花费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内地郡县千里迢迢供应军需，各地粮库难免为之一空。

其实，这无底洞般的军队，原本是王莽准备调集起来打匈奴的。匈奴在历史上屡屡祸害中原，西汉初期更是异常猖獗，甚至差点俘虏了汉高祖刘邦。后来，汉武帝主动出击，一度打得匈奴找不到北。再后来，匈奴内讧，分裂为南北两支，互相争斗不休，衰落至极。汉宣帝在位时，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主动依附汉朝，并借汉军之力消灭了北匈奴，呼韩邪本人和他的后任常来长安朝贡天子，边境才得以相安无事数十年。

可王莽称帝后不久，新朝与匈奴的关系便迅速恶化，起因只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公元9年，王莽派王骏等几名将军出使匈奴，准备用新朝的印玺换回汉朝颁给单于的旧印玺。此时在位的匈奴国王乌珠留单于，是呼韩邪单于的儿子，原名“栾提囊知牙斯”，后因汉朝人的名字都是单字，所以他向汉朝皇帝上书，称自己羡慕汉朝的“圣制”，决定改名为“栾提知”。其实这是时任汉朝摄政大臣王莽的“杰作”，正是他暗中派使者软硬兼施，说服单于改了名字。

这样的事，搁谁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是号称“草原之王”的匈奴单于。不过既然王莽靠和平演变当了天子，乌珠留单于也不敢怠慢，便像接待上级视察团一样接待了王骏等人，下跪接受了新朝的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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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本人倒是很爽快，举起胳膊让人摘取他手臂上的印玺。不料，单于的一位近臣在旁提醒道：“还没有见到新印玺的文字，最好先别给他们。”单于就放下手臂，不让摘了。过了一会儿，王骏等人又催着要旧印玺，单于准备上交，那位近臣再次反对。单于说：“印文怎么会变？！”于是将旧印玺摘下给了王骏，然后大大咧咧地佩带上新印玺，又设置酒席款待王骏等人，宾主尽欢而散。

王骏等人回到住处，夜已深沉，但他们都毫无睡意，聚在灯下开起会来。按说单于已经拿旧印换了新印，他们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但大伙儿为何个个忧心忡忡毫无喜色？

原来，问题出在那个新印玺的印文上。以前汉朝颁给单子的印文是“匈奴单于玺”，而王莽让他们带来的新印，刻的则是“新匈奴单于章’。前面多了个国号“新”，后面将“玺”改为了“章”，这等于把匈奴单于当臣子对待了。若单于来索要旧印，那就麻烦了。给自然是不能给的，可要是真不给，单于恼羞成怒，动起手来，这是在人家地盘上，哥儿几个可不敢跟人家玩横的。

这时，一个叫陈饶的将军提议说：咱们毁了这个旧印，单于不认栽也得认！主意倒是好主意，但事关重大，之前也没请示过领导，大伙儿心里没底，所以没人敢吭声。这个陈饶胆子真够大的，立即拿起斧子砍坏了旧印。

第二天，单于果然派人心急火燎地赶来，请求归还旧印。王骏等人出示了被毁的旧印，要印没有，要命一条！单于无可奈何，捺下火气，派自己的弟弟入朝称谢，并上书索要原来的印玺。不料王莽一口回绝，并对陈饶果断毁印的“壮举”大加赞赏。

乌珠留单于无缘无故被降格成了新朝的臣子，这口恶气没法出，于是立即派了上万骑兵驻扎在边塞，抗议加示威，一面公然违反互不接受投降者的约定，一面相当高调地俘虏了几名新朝降将。这下可惹恼了王莽，他下令将匈奴国土分为15份，由呼韩邪单于的儿孙们分别管理。这一对策堪称“神来之笔”，充分展现了王莽卓越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可匈奴的国土又不是蛋糕，能任你说切就切吗？

对此，王莽心知肚明，他自有办法。那时他手里有的是钱，就派使者携带巨款到边境去，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最后蒙来了不知底细的犁汗王栾提咸和他的两个儿子，于是使者当场册封栾提咸为“孝单于”，其中一个儿子为“顺单于”，然后放孝单于回他的“王庭”，却把他的两个儿子劫持到长安当人质。

乌珠留单于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发疯，撂了句狠话：“先单于受汉宣帝的大恩，不可背叛，但现在的天子不是宣帝的子孙，怎么轮得到他？”接着，他便大举兴兵犯境。

两家这样一闹，最尴尬的要数所谓的“孝单于”栾提咸了，他从边境回来以后，哪里还敢到自己的“王庭”，早就一溜烟跑到乌珠留单于的王庭，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去了。乌珠留单于倒也没打他板子，也没关他禁闭，只是给他换了个小得没品的官位。王爷当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成了“弼马温’，栾提咸的心里对王莽简直恨透了。

王莽仍没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他见匈奴大军齐出，也不甘示弱，一边更名“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一边大张旗鼓地调拨军队，准备等凑足了30万大军，就分道并进，将乌珠留单于赶得远远的，以落实其切分匈奴这块“大蛋糕”的宏伟蓝图。此时的双边关系，实际上已退回到汉武帝时剑拔弩张的状态，新朝北部边境从此烽烟四起，数年之间，土地荒芜，野有暴骨。

可没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乌珠留单于死了。当时的匈奴权臣叫须卜当，这个人是王昭君的大女婿，一心想跟中原搞好关系，于是扶立“孝单于”栾提咸为乌累若鞮单于，不仅送还了新朝降将，还积极筹划与新朝和亲。

乌累若鞮单于在长安的两个儿子，此时一个病死了，一个被王莽杀了，单于嘴上不敢有怨言，却怀恨在心。王莽要真是个明白人，这时就该尽力设法弥补这道裂痕了。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故伎重施，又派人带了一大堆礼物出使匈奴，威逼利诱，非要匈奴改称“恭奴”，单于改称“善于”，又赐予了一枚新的印章。

对这样无聊的文字游戏，王莽居然乐此不疲。此时的乌累若鞮单于彻底崩溃了，对于礼物他照单全收，什么单于善于的，你爱咋叫就咋叫吧，我该怎么打你还怎么打你。于是乎，王莽的大军继续在边境消耗着GDP，却因为总是凑不够人数，直到王莽自家后院起火，也没实现反攻。

新莽钱币金错刀。王莽掌权后，为增强经济财力，支付庞大的军政开支，竟然在短短的几年内，进行了四次货币改革。这些改革实际是对人民财富的公开掠夺，用政治权力搜刮民脂民膏，以致民不聊生，导致了政权的崩溃。

王莽所图谋的对匈战争，绝对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进行的一场错误的战争。一错再错的王莽，最后悲惨地死于乱军之中，他的新朝也随之覆灭。

一个强大的王朝，就这样毁于一枚小小的印章。可惜的是，王莽到死都没明白：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