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娟
淮南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淮南,232038
罗莎·卢森堡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赫赫有名的女革命家。作为一位才华横溢、思想敏锐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她的“自我集中制”思想熠熠生辉,不仅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而且对当下加强党的自身建设以及执政理念研究颇具深意。
巴黎公社失败以后,国际资本主义的发展相对平稳,同时,第二次科技革命的兴起大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也进一步促进了西欧各国工人阶级队伍的成长。1889年,第二国际成立,标志着社会主义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而作为第二国际最大的党——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反社会党人法被废除后,带领工人在革命斗争中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资产阶级迫于形势,在国家政策上作出了一系列的调整,如扩大资产阶级民主、实行普选制;允许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公开活动,参与国家政治生活,定期召开代表大会;一定程度增加社会福利,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提高工人的生活水平等。然而,以爱德华·伯恩斯坦为代表的一部分领导成员却沦为马克思主义“修正派”,妄图用庸俗的进化论取代革命的辩证法,提出了“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的思想。他们沉溺于眼前的平稳态势,否认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把保卫和平确定为无产阶级的主要任务,竭力压制工人群众的革命热情,企图把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束缚在议会斗争的狭小空间里。卢森堡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率先发起了对伯恩斯坦修正主义的批判。1899年4月,卢森堡发表《社会改良还是革命》,集中批判了伯恩斯坦的众多观点,给伯恩斯坦修正主义以沉重打击,并由此成为德国社会民主党以及第二国际左派最著名的代表人物。
在西欧革命运动的影响下,俄国的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也悄悄发展。1898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成立大会秘密召开。但由于沙皇的专制统治,对革命活动进行残酷镇压,不久,新当选的三名中央委员就被捕,党的各级地方组织也纷纷被反动政府取缔。同时,党内还出现了伯恩斯坦修正主义的变种——经济派,经济派搬出改良主义思想,否定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他们崇拜经济斗争,反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崇拜自发的工人运动,反对集中向工人灌输社会主义意识;崇拜松散的组织形式,反对建立团结统一的政党。对此,列宁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1899年,在《我们的当前任务》一文中,列宁首次提出建立一个集中统一的党。1902年,列宁发表《怎么办?》一文。在文中,列宁阐发了要建立一个以职业革命家为核心的集中制的政党。1903年7月,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上,以组织原则问题的分歧为缘起,统一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出现了政治分野,分裂为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两大派别。在组织策略上,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展开了唇枪舌剑的激烈论战。1904年5月,在《进一步,退两步(我们党内的危机)》一文中,列宁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建党思想,明确指出要在俄国建立一个严格实行集中制的党。
这本论战性小册子传播很快,在社会主义运动中引起了广泛的关注。7月,卢森堡看后不久,立即撰写了《俄国社会民主党的组织问题》,发表在德国党的《新时代》和孟什维克控制的俄国党的新《火星报》上。在文中,她对列宁的建党思想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就组织原则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独特言论。首先,卢森堡并不反对在无产阶级政党中实行“集中制”,相反,她认为,在特定的政治情势下,社会民主党带有较为浓烈的集中主义色彩是不可避免的。在沙皇的专制统治下,俄国社会民主党当然要把一个组织松散、成分复杂的政党集中成为团结统一的党。但是在党内到底如何集中呢?在此,卢森堡与列宁产生了严重分歧。卢森堡认为,列宁的“集中制”其实建立在两个原则之上:第一,党的基层组织和普通的党员群众完全丧失表达和行动的权利。中央机关代替大家思考问题,统一制定计划,发布行动号令,成为所谓的真正的党的核心,而各级地方组织和党员群众却都沦为执行其意志的纯粹的工具。第二,把组织、觉悟和斗争机械地割裂开来。卢森堡认为,党的各级地方组织及其所有成员对中央机关奴隶般地盲追随和服从,实际上造成了党的领导核心与人民群众、与革命环境的双重脱离,这无疑是把布朗基密谋集团的组织原则生吞活剥地搬到了社会主义革命运动中,极易形成中央机关的官僚主义蜕变[1]。对于这种“集中制”,卢森堡批判的话语是“极端而无情”的。在她看来,这种“集中制”的思想过程主要是看守和监督党的活动,在死气沉沉的看守和监督下,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绝不可能开花结果,相反却一定会在束缚中渐渐枯萎。那社会民主党到底应该实行什么样的“集中制”呢?在激烈的批评后,卢森堡阐发了“自我集中制”的思想。
卢森堡指出:“社会民主党的集中制无非是工人阶级中有觉悟的和正在进行斗争的先锋队(与它的各个集团和各个成员相对而言)的意志的强制性综合,这也可以说是无产阶级领导阶层的‘自我集中制’,是无产阶级在自己的党组织内部的大多数人的统治。”[2]44-45仔细品读,“自我集中制”至少有以下三层内涵。
(1)核心是尊重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卢森堡认为,社会主义运动应该是人类历史上在全部进程中都需要广大人民群众全面参与的第一个运动。社会主义运动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广大人民群众自发意识、自决能力和首创精神的提高和增强。而中央机关的主要职责就在于不断启发党员群众的阶级意识,培养党员群众的行动能力和推广党员群众的首创精神[3]。从理论上讲,中央机关作为党的最理想的执行委员会,应该是全党意志和意向的喉舌和工具,但如果广大党员群众的首创精神没有发挥出来,思考能力和政治战斗力都没有得到发展的话,那高高在上的中央委员会必将碌碌无为,并日益展现拖拉作风。而更为严重的是,当意志和意愿在普通党员群众那里缺失后,全党的意志和意愿其实根本无从谈起,中央委员会自然就不是全党意志的代言人,却大包大揽地发布命令、下达指示,从而步入专断主义的泥潭。
(2)本质是大多数人的统治。卢森堡认为,在一个新型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内部,起决定作用的不应该是少数领袖的观点和意志,而应该是大多数的普通党员的观点和意志。这种意志的最高代表是党代表大会,它负责把大多数党员的意志定期地表达出来。与此相联系,卢森堡阐发了社会民主党的纪律与军队或资本主义工厂的纪律在本质上的区别[4]。她指出,军队或资本主义工厂的纪律为专制服务,靠的是外部高压强制,而社会民主党的纪律则应该为民主服务,必须建立在自愿服从和遵守的基础之上。社会民主党的纪律决不意味着成百上千的广大党员服从一个中央委员会,恰恰相反,中央委员会应该充分理解、领会、遵从广大党员群众的所思所想。如果认为普通党员的阶级觉悟和政治素养有待进一步提高,还没有办法成熟思考、独立行动,也没有办法在党的内部实现大多数人的统治,就可以“暂时”由中央机关掌管所有事宜,发号施令,进行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统治,那其实是荒唐而幼稚的。因为在卢森堡看来,革命群众在汹涌澎湃的社会主义运动中所犯下的错误,恰恰是其自身成长的历史痕迹。正是由于直面革命实践中所犯下的那些错误,革命群众才能得以不断思考,进而启蒙思想,增强能力,走向成熟[2]57-58。
(3)形式是强制性综合。与资产阶级和无政府主义者所鼓吹的民主和自由不同,卢森堡的“自我集中制”在形式上依然是强制性的。卢森堡认为,社会民主党应该与任何分散主义相决裂。在中央集权制国家的政治框架下,要把松散的、各自为政的地方小组集中成为一个团结统一的全国性大党,当然要实行强制性综合[5]。也就是说,卢森堡主张,在社会民主党内部构建生机勃勃的政治平台,充分发挥广大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在民主的争鸣、沟通和协商中形成全党的意志和利益。而当全党的意志和利益形成之后,对每一个党小组和每一位党员具有普遍的强制性和约束力。不难看出,卢森堡所强调的民主并不是毫无原则的,它与强制、与集中、与专政都是辩证统一的,这一点其实是实现社会主义运动伟大目标的重要保证[6]。
今天,回顾历史,不难发现,两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家在不同的政治社会背景下思想存在很大分歧。从卢森堡的激烈言语中,不能否认,卢森堡是不由自主地站在自己的情境中对列宁展开了批评。然而,如果由此就把卢森堡的批评看成一个不食俄国烟火的西欧人在那里指手画脚、横加指责,肯定是不正确的。
第一,“自我集中制”所表达的尊重人民群众首创精神的思想,其实是源于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经典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活的因素[7]。无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制度的“掘墓人”,注定要在风雨飘摇的社会主义运动中锻炼成长为革命舵手,不断解放内在的管理能力和战斗能力。于是,卢森堡大声疾呼,承担革命舵手历史任务的无产阶级集体中的每一位,在争取自身解放的路途中,都应有自己犯错误的权利,都应有向革命实践学习的权利。社会主义运动自始至终都是人民群众自己的事业,任何政党、组织或领袖都不能包办代替人民群众去参与并完成社会主义革命与实践。透过这一点,可以读出,卢森堡对列宁的“集中制”的猛烈抨击,并不是出于某种特定的政治情境而进行的偶然批评,而是源于她与列宁在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如何实现社会主义问题上的严重分歧。
第二,“自我集中制”所强调的社会民主党内部应该实现大多数人统治的思想,一语道破天机,那就是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卢森堡认为,社会主义的本质就在于最大程度地实现民主。在社会主义社会里,那些被压迫的、被剥削的、被统治的广大群众翻身成为主人,在自由的自决中实践着全部的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经济生活[8]。她强调,在社会民主党的组织策略上,如果不注重民主与集中的均衡,或者把民主当作集中的附属品,只片面强调集中,一定会在党的内部形成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官僚统治。在她看来,在党的领导核心与广大的党员群众之间,一定要保持紧密的血肉联系,他们之间要有共同的脉搏跳动,有通畅的血液循环,党员群众的公开舆论监督是防止领导核心出现官僚主义蜕变的唯一途径[9]。卢森堡强调,社会民主党要始终保持生动活泼的政治生态,广大党员群众拥有广泛的思想自由和批评自由,可以充分表达他们的政治思想和意愿,能够对重大问题实行公开的民主监督。今天,在经历了“苏东剧变”之后,细细思量,我们发现这一思想对于充分发扬民主、加强党的自身建设、保持党群的血肉联系、反对党内官僚主义和个人崇拜等都大有深意。
在对卢森堡的“自我集中制”思想作了上述定位和分析后,也应当指出,这一思想也存在着深刻的缺陷。
第一,卢森堡对俄国经济社会情况认识不足[10]。当时的俄国是帝国主义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各种社会矛盾错综复杂、相互交织。广大的工人阶级和农民群众在政治觉悟和政治水平上远远没有达到在有意识的、自由的自决中实现“自我集中”的高度。她曾经表露,斯巴达克同盟应该在得到大多数人民群众自觉的认可和赞同时才去执掌国家权力,绝不做凌驾在人民群众之上的执政党。试问,在俄国全国上下一片白色恐怖下,阶级意识和文化素养都普遍落后的广大的农民群众何时才会自觉地认可和赞同呢?可以看出,卢森堡对俄国革命的客观条件显然认识不足,而只是从对西欧社会主义运动的抽象认识中展开了思想论述,这也就大大削弱了其思想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度。
第二,“自我集中制”在实际操作层面困难重重。不难看出,卢森堡所提出的“自我集中制”展现了一种“大众直接民主”的美好愿景[11]。但“大众直接民主”无论是对于当年经济文化落后的俄国,还是对于今日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都还只是一种难以落实到制度层面的政治设想,缺乏现实抓手,难免带有几分理想主义的意味。历史经验表明,走出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现实路径,并不是盲目追寻“大众直接民主”,而是谋求建立有严格的制度保障的程序民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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