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谭仲池
父亲一生质朴、真诚、勤劳、好学、平凡而乐于助人。纪念他老人家最好的形式,就是不忘父亲和家乡人民的养育之恩,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心血为人民群众工作,做到尽心尽职,淡泊人生,严于律己,乐于奉献。
——题记
父亲是一个只读了两年私塾的农民,但他勤学好问,唐诗宋词、四书五经都读了,而且还能背诵。平常他喜欢写毛笔字和对联,还拉得一手好二胡。有时乡里的演戏班子缺少拉琴人时,他就顶替上台。一天劳作归来,吃过晚饭,常有三两乡邻来到父亲的屋前,听他讲《三国》、《水浒》和《西厢记》,父亲最感兴趣的是唐诗和《聊斋》。我读小学时,他就强迫我背唐诗、《幼学》、《增广贤文》,还告诉我写对联。十里山冲周围的农户,哪家有了红白喜事和庆贺什么节日,召开某种庆祝会议,都少不了要请他去书写贺词、对联,他把做这样的文墨之事,当作一种乐趣,一种寄托,不取任何报酬。他从不为个人的利益和荣辱与乡邻吵闹和生气。相反,他不知道调解了多少家庭纠纷和劝教了多少农村的不守规炬的青少年。乡里间老少男女都尊重他,有事向他请教。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种田的体力不很强,技术也不是很精,但他终年劳作,风雨不惧,自食其力。就是在人民公社做集体工时,也不偷工减料,表里如一。因社教和文化大革命的政治原因,他几次被批斗,却从不怨天尤人,反倒安慰我们要相信党和政府。当时,我真不理解父亲为何如此坦荡,如此想得开。是的,父亲真正伤心时也是有的,那就是我从部队复员回乡种田的日子,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整天一个人坐在屋前抽着旱烟,烟雾总是布满整屋子,最后谁也看不清谁。从那以后,父亲的支气管炎就更加厉害,有时半夜还要起来坐在床边咳嗽。
母亲心疼父亲,劝他不要抽烟。父亲说:“我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做到,要我戒烟等于要我的命。”听了父亲的回答,母亲不再劝他。我也就从那以后,每次回家都要给父亲带回一些香烟,我劝他少抽旱烟,他自己种的旱烟太厉害,太损伤身体。
父亲继续抽烟,仍然在和乡间的几个有文化的老人谈论古诗中的箫声、明月、柳色、古道、残阳、西风;他曾对我谈李清照的词,如何缠绵婉约,动人心魄:“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他曾对我讲辛弃疾的词,如何豪放,壮怀激烈,大气磅礴:“千古江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当时也不明白,一个农民读这些诗词哪来的兴趣,而且理解这样深,哪来的诗魂。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就是他的生活和生命的乐章,尽管不显山露水,但这些却滋养了他漫长的人生,使他走向生命的彼岸时,自然是那样从容和坦然。我不会忘记他顶着寒风上山挑炭、砍柴,为我们生火燃起温暖的时光,踏着冰冷的春水播种,为夏日孕育丰收的稻香;更不会忘记,他帮助乡邻解困,在过苦日子的年月,自己有一天粮,还省半日粮送给他人。即使曾经在大会上发言批判过他的人,遇到困难时,他依然出面相帮,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生命的火焰和我人生征途最真诚、平等、亲和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