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炜
(作者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世纪》编委会主任)
《世纪》杂志是1993年在文坛前辈萧乾和冰心倡导下,由中央文史研究馆和上海文史研究馆联合主办的。20年过去了,这本双月刊已经发刊120期。作为一本文史类刊物,在当今传媒日益发达,出版物越来越多的情况下,能够独树一帜,能够在学术性、知识性、趣味性之间找到适当的契合点,能够为读者所喜爱,还曾两次被评为华东地区优秀期刊,实属不易!
《世纪》内容以刊载亲历、亲闻、亲见的“三亲”文章为主。按照现代心理学和脑科学的理论,人类的记忆不等于对客观对象的完整拷贝。由于人类是有情感讲好恶、有理智讲利弊、有思想讲是非的生命体,所以对于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往往会各有看法,甚至评价迥异。说到回忆录,更不能排斥人的记忆常常带有主观倾向性。在回忆历史场景时,除了可能的记忆误差,还有可能出现选择性的失忆或无意识的添油加醋。由此可见,回忆录或文史资料性质的东西,既可以作为重要的史料同文献记载互为参证,同时也要求作者具备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使“三亲”文章尽可能反映和接近真实的历史。
陈寅恪主张,知识分子要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很正确。然而就做文史工作而言,更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唯其如此,才有高明的史识和崇高的史德。否则,独立精神也许会变成偏执自恋,自由思想也许会变成胡思乱想。
明末清初有位文学家魏禧批评过一种治学态度。他说:“事后论人,局外论人,是学者大病。事后论人,每将智人说得极愚。局外论人,每将难事说得极易。”这种学风抛开了实事求是的态度,以致缺少史识和史德。
所谓史识,就是对史事的深邃见地。大凡对于历史上的人和事能够给予设身处地的理解,给予中肯、公允的评价,就是史识。相反,以偏颇的观念去苛求历史上的人与事,划框框、戴帽子,违背历史真相,定然没有史识。所谓史德,就是对史事的公正态度,撇开偏见,追求真相,不曲意逢迎,不随心贬褒。相反,出于一时之需、一己之私,罔顾事实而信口开河,形成所谓“古为今用”、“为我所用”的影射史学,则定然没有史德。所以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乃是史识与史德的基础。如果真把历史当成可以随意打扮的小姑娘,恐怕就是开历史的玩笑了。
虽然有人认为,据实直书即可善恶自现。但是,不必讳言,史家也有立场和观点,纯客观主义并非现实。历来治史均有褒贬之意,是谓春秋笔法。此本无可厚非。因此,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下,加强理论学习和修养,端正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也是史学工作者应当上的一门必修课。
综览20年的《世纪》,载文堪称题材多样。上起晚清史迹,下迄改革开放屐痕。有的是历史大潮中的浪花朵朵,有的是名流大家的趣闻轶事,有的是市井风情的定格显影,有的是对世间万象的寻觅钩沉。或惊心动魄,或哀怨凄恻。让人看到社会变迁,看到往事细节;看到世态炎凉,看到人间真情。总之,读史让人深沉,读史让人智慧。阅读《世纪》使人受到教益,受到启迪。这正符合办刊之初衷。
《世纪》杂志能起到这样的作用,首先是托改革开放以来思想解放之福。以实事求是为办刊方针,努力发掘历史真相,披露被忽略、被遗忘的史料,这是《世纪》之史识和史德的时代原因。若是处于思想僵化的年代,怎会办出如此风格的刊物?其次,《世纪》有一支高素质的作者队伍。作者中有资深史学专家,有阅历丰富的各界精英,也有具备家族渊源的有识之士,他们从各自角度讲述历史故事,描述近代以来的各种人物和事件。他们追究史事真相的勇气,是《世纪》颇具史识和史德的基本原因。
还有,《世纪》编辑部同仁怀着对存史资政的忠贞态度,也是杂志之史识与史德的重要原因。杂志编辑不是满足于来稿照登,而是勤于题材策划、作者物色、修改提炼,既尊重作者的真实感受,又按史学规律给予引导,许多文章注意将记忆材料与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使文章更加可信。从而赢得了读者的信赖和喜爱。
史识与史德是文史类杂志的灵魂。《世纪》贵有史识与史德。这是《世纪》20年办刊的经验之谈,也是《世纪》迈向未来的努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