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王中教授讲话

倪祖敏

（作者为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杨浦区协会会长）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领导上通知我去地处五角场的复旦大学开会。那时，杨浦区的交通不像现在这样方便，我哼哧哼哧地骑着“老坦克”，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复旦大学的礼堂里。当时，开什么会，开会的主题是什么，今天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人山人海，有坐着的，站着的，足有千把人之多。

大会开始后，坐在主席台上的龚心瀚首先站起来讲话，他说：我能有今天，都是在校念书时离不开王中老师的教诲。俗话说：一日拜师，终身为父，我深深感激王中老师对我的栽培之恩。说着，他走上前几步向满头白发的王中教授鞠了个躬。面对龚心瀚的那番举动，全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昔日的复旦新闻系学生龚心瀚，此时已是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分管全市的新闻宣传工作。

紧接着，坐在台上的《解放日报》的总编辑、复旦大学新闻系兼职教授王维站起来，怀着满腔内疚的心情说：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我对王中同志说了不该说的话，起了落井下石的作用。今天，我当众向他赔礼道歉。大家被王老总的一片坦诚精神所感动，全场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时，大会主持人请王中教授讲话。全场戛然静了下来，千余双眼睛一起瞅着主席台。

我记得，王中教授对着话筒说的第一句话是：“同志们，我王中今天还活着！”谁料到，就这么句话，全体与会者立刻站立起来，一起向他欢呼，向他鼓掌。

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王中教授声音洪亮地又说了一句：“同志们，我王中活得很好！”话音未落，全场又响起如浪潮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足足有三四分钟之久。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王中教授气壮山河地再追加了一句：“同志们，活着就是胜利！”

这时候，全场的人再次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与欢呼声，气氛达到了鼎沸。我看到许多人都在擦眼泪。当时，我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眼睛湿润了。因为，我们都知道王中教授的坎坷经历，都知道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1957年前，王中教授不仅是复旦大学新闻系主任，而且也是我国新闻教育界极负盛名的大牌学术权威。那时的他，提出了报纸是商品的见解，他说：“报纸要根据读者需要来办，这是办好报纸的根本问题，离开了读者的需要，只把报纸当作党的宣传武器，不把它当成读者要花五分钱购买的一种商品，报纸必然不会受读者欢迎的。”

当时，他的这个观点震动了全国新闻界。因为上世纪50年代时期，人们都用阶级斗争眼光看待一切社会生活，又适逢“右派分子向党猖狂进攻”之时，王中教授和他的学术观点很快就遭到了灭顶之灾，连一句话的申辩机会都没有，被撤职打成了右派分子。从此以后，在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他只能去扫垃圾，扫厕所，到校图书馆里去干杂活。当时，有许多人认为，像他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大牌教授受此打击后，肯定是活不下去了。然而，王中教授面对各种屈辱与艰难，坚强地活了下来，等到了为自己洗刷污垢，恢复名誉的那一天。三中全会后，王中教授复出，继续担任了复旦大学新闻系主任。

从那时候起，“活着就是胜利”这句话就一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不断鼓舞着我百折不挠地迈过人生道路上的种种艰难曲折，一直奋勇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