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琼
列夫·托尔斯泰——19世纪后半叶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巨匠,他出身贵族家庭,在大学期间受到法国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影响,他勤勉笔耕,给后世留下了许多气势恢弘、卷帙浩繁的长篇巨著,如1863-1869年创作了《战争与和平》、1873-1877年创作了 《安娜·卡列尼娜》、1889-1899年创作了 《复活》。他的作品深刻反映了19世纪后期俄国社会的基本矛盾,列宁赞誉他是“俄国革命的镜子”。由于托尔斯泰思想信念与生活方式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必然折射反映到他的作品与所塑造的人物想象身上,以至于后人对于安娜、渥伦斯基、聂赫留朵夫等艺术形象的看法莫衷一是,历来颇多争议,或许从另一方面来看,正是因为托尔斯泰本身思想的不确定性,才造就他文学艺术上的辉煌成就,才使他笔下的人物具有鲜明的独特性,成为世界文学长廊中的“这一个”。
渥伦斯基是《安娜·卡列尼娜》中一个重要人物,但历来人们多对他持批判及否定态度,认为渥伦斯基是置追求爱情、要求个性解放、富有反抗精神的书中女主人公安娜于死地的罪魁,是他把安娜向死亡的深渊推了一掌。虽然他在对待恋爱、爱情问题上,追求有限度的独特性,但他对安娜的爱慕和迷恋,只是由于安娜的美貌与其自身的虚荣心使然,他的骨子里依然是隶属贵族的,对爱情、对生活都是极端颓废和不负责任的。渥伦斯基伤害了吉提,逼死了安娜,不管是未嫁的少女,还是已婚的少妇,都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幸福。安娜全身心投入的爱情,最终是一个破灭的幻影。初读此书,对此评价深以为然,恨极渥伦斯基其人,但再次细读《安娜·卡列尼娜》后,掩卷长思,却又开始更多地对渥伦斯基倾注了同情与理解,其实他并非真如某些评论所描绘的那样是个扁平苍白、面目可憎的反面形象,相反,他的无奈、他的痛楚决不逊于安娜,实有难言的苦衷,他与安娜一样,同样是托尔斯泰为我们塑造的一位极具悲剧色彩的人物。
在书中,渥伦斯基还未出场,读者就已从安娜的哥哥奥勃朗斯基的口中对他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奥勃朗斯基是这样对他的朋友列文介绍的:“渥伦斯基是基里尔·伊凡诺维奇·渥伦斯基伯爵的儿子,是彼得堡花花公子的活标本……非常有钱,人又长得漂亮,交游又广。他在宫廷担任武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小子。不仅心地善良,我到这儿以后还发现他很有教养,又很聪明,是个前程远大的人物。”并且“据我了解,他爱吉提爱得入了迷”(因为列文爱恋吉提)。紧接着,在吉提的家中,作为情敌的列文看到了渥伦斯基,文中这样描写:“他(列文)要在渥伦斯基身上找出他的长处和迷人的地方并不困难。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渥伦斯基是个个儿不高、体格强壮的黑发男子,相貌端正英俊,性格刚毅而又和蔼可亲。从他的面孔到身材,从他剪得短短的黑发,刮得光光的下巴到宽舒的崭新军服,一切都显得落落大方,雅致洒脱。”英俊、彬彬有礼而又前程远大的渥伦斯基轻易地占据了十八岁少女吉提的心,并为此拒绝了列文的求婚。但渥伦斯基与吉提的交往,只是抱着近似游戏的想法,他认为:“结婚这件事他永远是无法想象的。他不仅不喜欢家庭生活,而且从他们这批单身汉的观点看来,成立家庭,特别是做一个丈夫,是很别扭,很不习惯,简直是十分可笑的。”对于吉提对他的愈来愈依恋、愈来愈沉迷,他想到的只是应该采取些防范措施,而不是如何去负责任。直到遇到安娜,他的感情和生活才起了真正的改变,漂泊无定的情感终于有了停靠之所。在车站他邂逅了安娜,“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微笑着”。从此他们相识、相知、相恋。他真诚痴狂地爱着安娜,在安娜面前,吉提惊异地发现“他那一向坚定沉着的风度和泰然自若的神情到哪里去了?不,现在他每次对她(安娜)说话总是稍稍低下头,仿佛要在她面前跪下来,而在他的眼神里却只有顺从和惶恐”,爱情的力量是多么的巨大而神奇啊!花花公子的活标本渥伦斯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一个人。为了安娜,他从军旅退出,放弃了大好的功名前程,改邪归正,不再吃喝玩乐,把全部的感情奉献给了心爱的人;为了安娜,他不怕世俗的成见和杀人的舆论,不惜背叛“浑然一体”的整个彼得堡上流社会;为了安娜,他毅然抛弃在俄国的一切与安娜离开祖国,隐居乡间。事实上,像渥伦斯基这样感情真挚的青年在贵族中是不多见的,安娜之所以解开心锁,接受渥伦斯基爱的原因,也正是为初次见面他因铁路工人惨死而慷慨解囊的善良之举所感动,才被拨去压在她心头上的那块积雪,强自压抑的爱之火开始熊熊燃烧。纵观整部作品,应该承认,渥伦斯基对安娜的追求最初亦有他那贵族青年的虚荣心在作祟,认为“追求已婚女人,并且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去把她勾引到手的男人,决不会成为被笑话的对象,相反,做得倒有一种英雄豪侠的味道”。想体验另一种刺激。但随着他和安娜的爱情不断发展,他的思想也逐渐净化,态度也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认真。他们真诚地相恋了,但是这纯洁的爱情遭到了渥伦斯基的母亲、哥哥、朋友,乃至整个彼得堡上流社会的干涉,这样的干涉使渥伦斯基感到愤怒——这种情绪在他是难得有的。为了对他来说比生命还要宝贵的安娜,他第一次产生一个明确的想法——“必须结束这种虚伪的生活,而且越快越好,抛弃一切,我和她亲亲热热地隐居到什么地方去吧”。当安娜告知他怀孕的消息,更加促使渥伦斯基决定结束他们这种自欺欺人的生活,他明白他所期望的转折点终于到来了,他断然对她说:“你也好,我也好,都没有把我们的关系看做儿戏……离开你的丈夫,把我们的生活结合起来。”他请求安娜勇敢地摆脱现在痛苦的一切,与他真正地结合,为了安娜的幸福,甚至可以逃走。但安娜内心的矛盾及对儿子的爱使她断然否决了渥伦斯基的提议,无须讳言,在他们的爱情历程中,渥伦斯基也曾感到困惑,与安娜的相恋,使他在仕途上受挫,他甚至想到退缩、放弃,可自从安娜在傅列达花园里同他谈话以后,渥伦斯基的思想大大改变了。他那猎取功名的计划又退到次要位置,这爱情越来越紧地把他同她缚在一起了。安娜生产时患产褥几乎死去,她的忏悔以及渥伦斯基自我内心的谴责,促使他在自杀未果后痛下决心离开安娜,但总是无法抹去脑海中同她在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刻的回忆,无法从心底里驱除丧失爱情的遗恨。他与安娜交往中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无限留恋,难以忘怀。由此可见,渥伦斯基对安娜的爱绝不是虚假的,也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真心的付出与奉献。对于“体面”的上流社会泼到安娜身上的污水,他愤怒地喊出了自己的心声:“我认为她不会比你们所接待的成百个女人堕落!”为什么彼此挚爱的人会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一个卧轨惨死,一个满怀悲伤,怅然地活在世上?究其根源,逼死安娜的罪魁是当时邪恶的俄国社会,19世纪的俄国是个藏污纳秽的场所,所谓高贵的上流社会,不过是由醉心仕途、虚伪冷酷的卡列宁式的做官机器,李迪雅伯爵夫人之流的贵族妇女组成的,这个阶层的原则是:妻子尽可以欺骗丈夫,丈夫也尽可以欺骗妻子,只要表面上维持“体面”就算是合乎常规和体统。安娜与丈夫卡列宁共同生活了八年并且育有一子,两人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心与心的相通,他们的婚姻只不过是政治交易的产物。安娜早就看透了卡列宁冷酷自私的本性,从意识到自己家庭生活的虚伪,进而看透了整个上流社会的虚伪与龌龊。与渥伦斯基的相遇唤醒了她沉睡着的爱情,但罪恶的社会怎能姑息容忍安娜这种叛逆的行为,于是疯狂地把各种污辱与打击一起掷向与之决裂的安娜,最终将她所追求的幸福自由以及美好如花般的躯体一同扼杀于车轮之下。此外,安娜与渥伦斯基的爱情悲剧的造成,安娜自身也有一定的原因,她热情善良、淳朴自然,有一股被压抑的生气,身上洋溢着过剩的青春,美得令人心醉。在她内心的深处,旧的封建伦理道德与新的西方文明思想互相撞击着、交锋着,也正是因为她思想上的矛盾,形成了她敏感纤细、略带神经质的性格特点。在车站初次与渥伦斯基的邂逅,正巧遇上车祸,也竟认为这是上天预示的凶兆;堕入情网后,对渥伦斯基的挚恋使她变得更加患得患失起来,变得不自信,更易猜忌和善妒,她太在乎渥伦斯基了,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但她对于渥伦斯基每次提出的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家与他真正结合的建议,却又表现为逃避、矛盾、恐惧,这正是封建伦理道德和宗法信念压迫束缚她的结果,内心的矛盾冲突激化而无法排解,加上社会对她的污辱,唯一的心爱的儿子又被丈夫夺去,她在心神交瘁的情况下精神全面崩溃了。陶丽与吉提姐妹对安娜的善意同情竟被她理会成是在吃她的醋、恨她、瞧不起她;她怀疑渥伦斯基在外面另有情人。这样的猜忌像恶性循环一般,恶化了他们的关系,渥伦斯基对安娜的爱情也因此而淡化了,安娜的无端猜疑最后竟发展为语词的混乱、思维的支离破碎、偏激,甚至决定用死来报复渥伦斯基——她的最爱,她临自杀前绝望地说:“您……您会后悔的。”的确,她的死达到了目的:渥伦斯基为此将饮恨终身。安娜就像被世俗的积雪压抑已久的干柴,一经点燃,爱之火便熊熊燃烧起来,狂热而执著,最终酿成一场大火,也把自己烧成灰烬,安娜的死,对渥伦斯基来说,绝不是一种解脱,而是背负上了更为沉重的精神压力,把他视作逼死安娜的凶手是有失公允的,实际上戕害安娜的是虚伪、猥琐、残酷的俄国上流社会以及安娜自身的复杂个性使然,渥伦斯基同样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这场爱情悲剧的牺牲品,他与安娜结局的不同只不过是一个怅惘凄凉地活着,一个是满腔郁恨地死去。这场悲剧既是个人悲剧,更是社会悲剧。
以上就是我对渥伦斯基这一艺术形象的肤浅理解及看法。
[1]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2]百度文库:沃伦斯基和涓生爱情悲剧的对比研究.http://wenku.baidu.com/view/a5d0376f7e21af45b307 a89b.html.
[3]网易博客:浅谈安娜·卡列尼娜的悲剧形成.http://blog.163.com/waner_34/blog/static/53681828200811 894314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