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万敏
《雨中猫》是海明威的著名短篇小说之一,一直备受评论家和文学爱好者的关注。评论多从女性意识、女性困境及其隐喻象征的角度进行阐释。约翰·哈格皮恩(Haligonian)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入手,指出“《雨中猫》描述了‘没有生育而造成的婚姻危机’”。(Haligonian,1975:231)国内有的学者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通过“野猫/家猫”等二元对立探讨‘男性对女性的漠视’和被剥夺的女性话语权”。(姜淑芹,严启刚,25)本文试图通过分析猫、女人、旅店老板、侍女之间的微妙关系,揭示出《雨中猫》里其实塑造了一对有着同性恋倾向的丈夫和恋父情结的妻子。这也反映了海明威男权中心的思想与根深蒂固的厌女症情结和对婚姻生活的悲观失望。
猫与女人在西方语境下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海明威在小说中其实预设了女人与猫的共性:即女人应该如猫一样具有温和的品性,满足于做男性的宠物和玩偶。在此前提下来看小说中的女人与猫之间的关系就不难发现,海明威对新女性其实充满了歧视与不屑。首先,猫是一种有着超常繁殖能力的动物,可以喻指富饶丰产女神。而小说中的美国太太却没有孩子,这与猫的寓意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位美国太太为何没有孩子?从基督教文化传统来看,这显然是个不为上帝所喜爱、受到诅咒的、贫瘠的女人。笔者认为,上帝之所以不喜欢她,可能的原因在于她不是位传统的女性,缺乏传统女性所具备的优秀品质。从婚姻家庭的角度来说,这是位被阉割的、不完整的女性。而对她实行阉割的刽子手正是她的丈夫乔治。从文本中可以看出,丈夫对她丝毫没有性趣,就算在她反复地强调“我要……”之后不是对其进行爱抚,反而不耐烦地要求她闭嘴,他们之间的紧张状态不言而喻,他们之间的性关系是极端不协调或者可以说是缺失的。作为一对年轻、健康的夫妇,这样的状况是不正常的。在此,我们不由得怀疑她的丈夫是不是性能力缺失抑或同性恋。这对夫妇住在一战刚结束的意大利——这一历史背景其实暗含了这位丈夫可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战士,战争有可能摧毁了他的性能力;另一方面,长期身处只有男性的军营,这位美国人可能早已染上了同性恋的习性,同性恋的倾向让他对女人失去了兴趣。“海明威经历过一战,深谙军营中男性之间的密切关系和同性恋关系”。(Masaya Takeuchi,27)这两个原因都可能导致妻子无法怀孕生子,因此,丈夫乔治对妻子实施了生理的阉割。 其次,从圣经传统来说,猫是种不洁的动物。“猫在西方与‘性’有着一种朦胧的联系”。(黄昊文,135)猫这一意象除了代表丰产之外,也可指代无止境的性欲。猫的超常繁殖力也与其超常的性欲密切相连,且猫并不是那种一生忠实于伴侣的动物,一只雌猫通常会与多只雄猫有性关系。在寻猫未果之后,旅店老板一个鞠躬、一个眼神的问候,也让美国夫人感觉到紧张。这种紧张一方面可能是面对长者时的紧张,另一方面则可能暗示美国夫人对店主的暗恋,即精神上的越轨。小说中的美国太太显然是处于性饥渴的状态。这里,海明威又将这位美国妻子色欲化了,暗指了女人的不洁净,与猫类同,为海明威的厌女症提供了依据。
仔细分析美国妻子与男店主的关系,可以看出美国妻子看店主的目光实际是女儿看父亲的目光。对于惜墨如金的海明威来说,竟然花了六个排比句来描述女人喜欢店主的方方面面。
“这个太太喜欢他。她喜欢他听到任何怨言时的那种特认真的态度。她喜欢他那份庄重。她喜欢他愿意为她效劳的态度。她喜欢他那感觉到自己是个旅馆老板的态度。她喜欢他那张苍老而厚实的脸和那双大手。 ”(海明威,171)
从这六个排比句不难推断出,这位店主是个守旧的、年老的、刻板的男人。就其年龄悬殊而论,他们之间实为父女之间的年龄差距。即使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他们之间显然是心有灵犀,这可以从女人一开始就表达了对店主的喜欢和店主对女人的关怀推断出来。店主的服务是周到的,送伞和送猫这两次服务显然超出了店主对房客的服务范畴。文本中女人表达了她喜欢店主那张苍老、凝重的脸和硕大的双手,这一叙述显然是用来描述父辈饱经沧桑的身体,而此处,店主的这些苍老的身体符号对女人来说却极具吸引力:借助父辈饱经沧桑的身体,女人可以有所依靠,排解苦闷,宣泄情感。同时,父亲般的店主却总处在遥远的、昏暗的柜台后面,和女人保持着相当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正如传统文化中父亲与女儿的关系一样,为女儿对父亲身体的无限想象提供了适度的空间,暗示了这位美国妻子的恋父情结。对父亲的过于依恋极大地影响着美国太太的价值取向。在寻猫失败回到旅馆后,这位太太一连串地表达了她的各种渴望。她想要一头长发,然后把头发束成个发髻,她想要一只猫,她想要用自己的银餐具吃饭,想在镜子前梳头发,想要新衣服等等。所有这些说明了她对传统女性角色回归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显然是源于与父亲般的店主短暂的交流之后,是对在父亲庇护下的逝去时光的一种追忆。
文本中只出现了旅馆侍女和美国太太两位女人,且两位女人处于不平等的顾客和侍女位置。然而两位女人的关系对于整个小说来说显然很重要。首先,侍女这一角色符合男权主义的海明威对女性社会地位的定位:女人在传统文化中(家庭中)只能充当侍女这样的无声的、顺从的角色。文本中的侍女十分顺从年老的店主,这一方面取决于主仆地位的悬殊,另一方面则源于侍女与店主可能存在的暧昧的性爱关系。其次,侍女是挡在美国太太与店主之间的成熟女性。正是有了侍女这一“母亲般”的角色,美国太太对店主的爱恋才无法实现,店主对美国太太的关心总是通过侍女来传达。因此,侍女之于美国太太有如母亲之于女儿,横亘在女儿与父亲之间。其次,美国太太与侍女正好是新女性与传统女性的典型代表。小说中的美国太太作为新女性,竭力追求自我价值、蓄短发、敢于大声说出自己的需求,然而却并没有得到丈夫的怜爱和男权社会的认可;而侍女这一传统的女性在文中只是个模糊的形象,海明威对侍女的描述可谓惜墨如金,连侍女最基本的衣着、长相描述等都只字未提,对她的了解是通过她对店主的顺从和对美国太太的服务体现出来的。由此不难推断,无论是对新女性还是传统的女人,海明威的厌女症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综上所述,解读海明威小说的深层意蕴必须从其人物关系开始,通过剖析女人与猫、女人与店主、女人与侍女的关系,揭示了海明威本人的性别价值取向。雨中猫(野猫)与后来店主遣侍女送来的那只家猫其实影射了新女性与传统女性,也即美国夫人与侍女。海明威对其的描述充满歧视。新女性如果敢于挑战男权社会的核心价值观,其结果就只能如野猫一样流落雨中而得不到男人的庇护;传统女性恪守妇道,却也只能如家猫般沦落为男权社会的仆从与玩偶。由此不难看出,在20世纪20年代女权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海明威根深蒂固的厌女症并未消除,反而倾斜于对同性的青睐。
[1]Hagopian,John V.Symmetry in Cat in the Rain[A]//In Jackson J Benson(ed).The Short Stories of Ernest Hemingway’s Critical Essays[C].Durham:Duke Uni鄄versity Press,1975.
[2]姜淑芹.严启刚.双重对立:生态女性主义视阈中的《雨中猫》[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3).
[3]Masaya Takeuchi.Frederic’s Conflict between Ho鄄mosociality and Heterosexuality:War,Marvell,and Sculpture in A Farewell to Arms[A]//The Midwest Quarterly[J].53.1(Fall 2011).
[4]黄昊文.“猫”到底为何物?——《雨中的猫》中“猫”的意象解读[J].山花,2011,5.
[5]海明威.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M].陈良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