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秋天（组诗）

文乾义

不一样的秋天

日落前，我沿着被红叶照亮的

木板栈道向上。走个S弯，

停在一处能看到横头山全景的平台上擦汗。

我把嘴巴张开到极限，像长期缺氧的鱼那样。

恍惚间，一团光芒突如其来，

把我体内的所有房间都清洗过一遍。

相 遇

他把目光最后停在我的头发上。

说：退了吧？我说是。

他捋捋自己的头发说：染的。

之后我们一时无语。三十秒在此刻的世界

仿佛三十年。我们的眼神儿

在街角处不足一米长的光线中交集一下，

我们似乎都同意不再说下去。

钓 鱼

我把鱼钩甩出去。它钓住我的嘴唇。

这不是第二回，好像也不是第三回了。

放下鱼竿，我走到我身边。

我们肩挨肩坐下来。坐在池塘边一块空地上，

像一个人那样我们谈钓鱼问题。

丁 香

它花香中带的苦味儿，比我的爷爷

奶奶更早来到这座城市。那是一段连死亡

也别想带走的记忆。说不上从什么时候起，

是有了更多席梦思还是小汽车？

它花香中带的苦味儿就越来越少，越来

越少。后来很多人被诊断出缺钙。

其中有些人已骨质疏松得比较严重。

我们认识的一些榆树下

在我们认识的一些榆树下，

我们重又见到相互的面孔。记得有一次

我们谈起抱负时，他志在必得的表情

像一轮满月。我当时留给他的样子，

可能比他还要志在必得。

我们谈起许多许多的过去，并伴有

我们相互不熟悉的手势。

在回到地面的平稳语调中，

我们实事求是地谈到了那一次。

看上去是个习惯

我们一起工作过三十几年，

然后一起退休。上午，在街对面

他站在公交车站牌下。

要接近天空；两腿笔直并拢，

和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儿一样。

但有一点还像过去，他一如既往地

自己抱着自己的身体。

看到一片树叶

一片叶子朝树根方向落下去。

人们照样上班、走路、喝酒或聊天，

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直到它们当中

最后那片叶子落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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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再也无法平静下去的

为什么不是树根所深入的土地

而是它面对的另一片天空？

我的梦

一只美洲蝴蝶，在阿根廷山谷里

拍一下翅膀，我居住的哈尔滨就会吹起一阵风。

这并非做梦。

如果让我做个梦的话，在五月，在某个早晨，

在夹树街边的丁香花丛里，有一只写诗的蝴蝶，

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

走进秋雨的感受

秋雨中，一个个橱窗

和果戈里大街，明显降低了之前的温度。

我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扣上。也有人竖起衣领。

在经历过春天和夏天后，

我有意放慢脚步走进街灯所顾及不到的深处。

跟随而来的天气

将一天比一天凉下来。

城市夜晚

街两旁那些漆黑的窗口，

把路过它们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拽住。

一个个追问，

让内心升起

峡谷石壁上那些空鸟巢般的苍凉。

我想感受我有过的单纯

有一次我有意加入一群

草地上正玩儿在兴头上的年轻队伍。

看上去我已远不年轻。

一只黄色球

从我身边传过来，传过去，并不传给我。

他们有时朝我笑，有时不笑。

他们礼貌的眼神儿似乎说：你的想法

我们知道。

晚上七点钟的深秋

晚上七点 白天分散存放的零件

又按时组装 音乐朦胧而来

难以辨认的幻像般的影子 保持着

整齐划一的语言 但又无语

另一些影子 在附近逗留一会儿

加入进来 想不到 它们借天上的月光

让世界一角 如此神秘 和放松

离附近不远的现实

有人从冰川里掏出水；

有人从水里

掏出不再回头的幸福；

更多人，则要求所有的山峰蹲下，

便于把海平面

抬到头顶以上的高度。

在一起

回头向后

四十年

锄头垄挨垄，在掀起的尘土里

半梦，半醒。

回头向后

三十年

两个铝饭盒，在最早一班公交车上

在网兜儿里晃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回过头

锄头和铝饭盒

已在身后遥远处。影子跟随而来

像一条事先准备好的道路

我想我此刻在散步

戴着口罩，

我在阴霾的身体里散步。

这个中午，

不仅属于我一个人，也不仅属于这座城市。

对于街旁的丁香来说，当五月不是五月

它以它裹紧面部的方式开放

一定有它足够的理由。

让一切都来吧

镰刀和马车来吧。铁锹和下过的黑雪

来吧。丢失过的道路来吧。

文字、词语和60度小烧来吧。

遍体鳞伤的夜来吧。误认、欺骗、悔恨

和短暂的幸福来吧。经过的所有天空

也一块儿来吧。我承认我是用一生的力气

呼喊着，在心里。此刻我全身发冷。

想打个电话

夜晚想打一个聊天的电话，

天亮了。阳光自窗口进入房间，

停在固定电话机

旁边的手机上。又度过不容易的一晚。

我是说我一夜未眠。

这时我想打一个

昨夜想打而未打成的电话给我自己，

从人生这边聊到那边。

田野上的秋天

除了白菜，其他都是黄色的。

土地沉下去，天空高高抬起。

离目光最近的一棵，在画框里

接近黄昏时倒下，没有征兆。

家在乡下

小时候，冬天上学放学

经常被雪围困在八里地的路上。

过去的冬天比现在冷。

雪比现在大。现在人长大了，

反倒吃不起小时候的苦。

我深入积雪的脚印，只能在幻觉里

保留着它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