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大天大[组诗]

2013-11-16 14:59李群芳
诗潮 2013年11期
关键词:群芳碗筷草尖

李群芳

李群芳的诗歌,善于从细处着笔,以独特的视角、出奇的切点、平易的言语,展示现实的柔软、生活的温馨和人世的温情,给人以抓挠和感染。尤为可贵的是,在诗歌语言方面,注重技巧而不故弄玄虚,有继承而不拘泥,有创新而不虚妄。如果能在意象的空灵和语言的灵动等方面再掘进一尺,李群芳的诗歌更值得期待。

——红 年

跪 下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最好的自己!”

这些漂亮话 母亲一句都不会说

她 只会一句:

“跪下!”

在我没有考第一名的那次

并扬言还要垫一层碎瓷瓦子

当然没有垫 只有一条对着墙的

粗糙板凳

跪了那一夜后

我的人生 没有再跪下过

也没有让母亲跪下过

而今 我只能扑通一声

跪下!在母亲

粗糙的坟头

母亲坟头的青草

割了

又长 割了

又长 仿佛母亲

一些 未了的

心愿 和无尽的衷肠

只是 不知道

割在我手中的

这一捏 是

哪一桩 而刚冒出的

那一丛 又是

哪一桩

蠢崽子

而今,母亲的遗产都留在了马尾冲老屋

老屋也塌了

那些遗产通过一扇不为我们所知的门

去到母亲那里重新报到

只留下三个蠢崽子——

母亲最大的遗产——

丢弃在城市的高楼间

每年清明,跪对一 黄土

心疼一回

多添一副碗筷

从我记事起,每年正月初一的早餐

母亲总会在我面前

多摆一副碗筷:

“这是给你枫树上的堂客预备的。”

我一直就不明白

母亲为什么还要煞有介事地

添满那只碗的饭

然后在我吃完一碗时再倒给我

横竖要我吃下去

2000年,当女友第一次来到我家

我指着那副碗筷对她说:

“这副碗筷已在桌子上等了你25年了。”

这时,我看到母亲操勺的手

颤动了一下

翻菜的节奏快了不少

“饭齐饭齐”

为了等晚收工的父亲

母亲从不心疼我们瘪着肚子

也从不厌烦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饭齐饭齐,一家人要等齐了再吃!”

有一回,我迟归

进门的时候,看到饭菜

丝毫未动地热在灶头

我打开饭锅盖

一股浓香伴着热气蒸腾而起

从此,我再不敢在外多逗留

从此,我知道了

母亲的“饭齐饭齐”

是小桥,是流水,是

人家

一茎草上的蚂蚱

我把剥好的板栗仁

放到小女的手掌心

小女蹦到岳母身边:

“外婆,吃不吃?”

露珠自草尖滑到草根

我记得1981年春天

父母挑了几颗硕大的野草莓

要我送给奶奶

一路上,我硬是忍住了

六岁的口水

露珠把草根润湿

我知道2041年的春天

也会有一个小孩

吞下金色的口水

蹦到我身边:

“外公,吃不吃?”

草根吸入露水,运送到草尖

多么葱翠、多么柔韧的一茎草

奶奶、父母、我

岳母、我、女儿

我、女儿、孙辈

都成了这茎草上的

一串蚂蚱

妈妈的记性

妈妈的记性很差

记不住诸多东西

仅仅能准确无误地记住

哪一天是星期六

因为,每到这一天

我们三兄弟都要

从学校回到家里

捡 漏

衣着深灰的父亲

俯趴在屋顶

翻动瓦片

每年,总有一些时光碎裂

总有一些日子漏水

总有一些烦心的生活塞住瓦槽

需要父亲一一拾掇

有时,为了拾掇一个顽固

而隐秘的漏点

父亲长久地俯趴着

仿佛一片硕大的

灰瓦,仿佛“家”字的

宝盖儿

担 担

十七八岁的时候

和父亲一起担谷子

我脚步飘浮,猛冲猛冲

才上了一道小坡

已呼吸急促,双腿辣疼

就撂下休息

父亲脚步缓慢而沉稳

担上坡来,从容地从我面前

过去:“慢点走,蕴住气!”

父亲担了好远才放担小憩

当我又一次呼吸急促,双腿辣疼

急毛急火地赶到那里

父亲忽然说:“只有步子慢起来了,

才担得起担子呢!”

十七八年过去了

父亲的话,我始明白

春天的围墙根

红砖墙,水泥地

地与墙的会合处

藏着一丝缝隙

一排嫩草使劲钻出

它们知道缝隙不够宽余

它们用心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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