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芳
李群芳的诗歌,善于从细处着笔,以独特的视角、出奇的切点、平易的言语,展示现实的柔软、生活的温馨和人世的温情,给人以抓挠和感染。尤为可贵的是,在诗歌语言方面,注重技巧而不故弄玄虚,有继承而不拘泥,有创新而不虚妄。如果能在意象的空灵和语言的灵动等方面再掘进一尺,李群芳的诗歌更值得期待。
——红 年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最好的自己!”
这些漂亮话 母亲一句都不会说
她 只会一句:
“跪下!”
在我没有考第一名的那次
并扬言还要垫一层碎瓷瓦子
当然没有垫 只有一条对着墙的
粗糙板凳
跪了那一夜后
我的人生 没有再跪下过
也没有让母亲跪下过
而今 我只能扑通一声
跪下!在母亲
粗糙的坟头
割了
又长 割了
又长 仿佛母亲
一些 未了的
心愿 和无尽的衷肠
只是 不知道
割在我手中的
这一捏 是
哪一桩 而刚冒出的
那一丛 又是
哪一桩
而今,母亲的遗产都留在了马尾冲老屋
老屋也塌了
那些遗产通过一扇不为我们所知的门
去到母亲那里重新报到
只留下三个蠢崽子——
母亲最大的遗产——
丢弃在城市的高楼间
每年清明,跪对一 黄土
心疼一回
从我记事起,每年正月初一的早餐
母亲总会在我面前
多摆一副碗筷:
“这是给你枫树上的堂客预备的。”
我一直就不明白
母亲为什么还要煞有介事地
添满那只碗的饭
然后在我吃完一碗时再倒给我
横竖要我吃下去
2000年,当女友第一次来到我家
我指着那副碗筷对她说:
“这副碗筷已在桌子上等了你25年了。”
这时,我看到母亲操勺的手
颤动了一下
翻菜的节奏快了不少
为了等晚收工的父亲
母亲从不心疼我们瘪着肚子
也从不厌烦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饭齐饭齐,一家人要等齐了再吃!”
有一回,我迟归
进门的时候,看到饭菜
丝毫未动地热在灶头
我打开饭锅盖
一股浓香伴着热气蒸腾而起
从此,我再不敢在外多逗留
从此,我知道了
母亲的“饭齐饭齐”
是小桥,是流水,是
人家
我把剥好的板栗仁
放到小女的手掌心
小女蹦到岳母身边:
“外婆,吃不吃?”
露珠自草尖滑到草根
我记得1981年春天
父母挑了几颗硕大的野草莓
要我送给奶奶
一路上,我硬是忍住了
六岁的口水
露珠把草根润湿
我知道2041年的春天
也会有一个小孩
吞下金色的口水
蹦到我身边:
“外公,吃不吃?”
草根吸入露水,运送到草尖
多么葱翠、多么柔韧的一茎草
奶奶、父母、我
岳母、我、女儿
我、女儿、孙辈
都成了这茎草上的
一串蚂蚱
妈妈的记性很差
记不住诸多东西
仅仅能准确无误地记住
哪一天是星期六
因为,每到这一天
我们三兄弟都要
从学校回到家里
衣着深灰的父亲
俯趴在屋顶
翻动瓦片
每年,总有一些时光碎裂
总有一些日子漏水
总有一些烦心的生活塞住瓦槽
需要父亲一一拾掇
有时,为了拾掇一个顽固
而隐秘的漏点
父亲长久地俯趴着
仿佛一片硕大的
灰瓦,仿佛“家”字的
宝盖儿
十七八岁的时候
和父亲一起担谷子
我脚步飘浮,猛冲猛冲
才上了一道小坡
已呼吸急促,双腿辣疼
就撂下休息
父亲脚步缓慢而沉稳
担上坡来,从容地从我面前
过去:“慢点走,蕴住气!”
父亲担了好远才放担小憩
当我又一次呼吸急促,双腿辣疼
急毛急火地赶到那里
父亲忽然说:“只有步子慢起来了,
才担得起担子呢!”
十七八年过去了
父亲的话,我始明白
红砖墙,水泥地
地与墙的会合处
藏着一丝缝隙
一排嫩草使劲钻出
它们知道缝隙不够宽余
它们用心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