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旭
大大小小的石头坐在沙滩上,听着大海说话。
我坐在它们中间,是一块新来的石头。
漫长的海湾,每一段说的并不一样。
不同的时段,也说着不同的声音。
有的嘻嘻哈哈,一路蹦跑,跳过晨曦的脚踝。
有的壮怀激烈,汹涌澎湃,宣布青春的飞扬。
有的风平浪静,平心静气,细说风清与月白。
同大大小小的石头一样,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侧耳倾听大海说话的声音。
听着她,无意中说出了我的一生。
一双随时出征的鞋,摆在我的床前。
一翻身跃起,一双脚就正好伸进鞋里。
即使在漆黑的夜,也不差分寸。
这是年轻时一年多的军营生活养成的——
醒着的斗志。
几十年过去。再也没有紧急集合、半夜拉练。
甚至没有点名、签到、打铃、考核。
一切都松弛下来。那座老掉牙的闹钟,也无须上弦。
幸好还有这双鞋。
几十年如一日,坚守着自己的位置。
习惯地提醒着伏枥的老骥,曾有过的意气风发。
作为草,它叫蒲公英。
对着它的绒球一吹,一把把小伞就满天飞扬。
带着童年的幻想,飞向四面八方。
作为菜,它叫野茼蒿。
又叫革命菜。曾喂养琼崖革命二十三年红旗不倒的艰苦岁月。
如今又用清香嫩滑,擦亮野菜馆的招牌。
作为药,它叫地胆头。
与鸡汤联袂出场,成了最具海南特色的菜品之一。
香飘四溢,赢得清热解毒、滋阴补肾、祛风除湿的美名。
我到海南二十多年了,常常把它们混为一谈。
始终分不清它们是一种,还是几种。我用不着泾渭分明,又不是植物学家,也不是医生。
只知道喜欢它们,对朋友一视同仁。
如同爱海南的一切,一切的海南。
一片白云铺展在面前。让我们一坐下,就纯洁了匆忙的欲望。
离开时,一张白布上,留下了一幅最新的,却不是最美的画图。
色彩斑斓,可能与之相比的,只有画家的想象。
不但有色,而且有香,还有味,虽然颜料出自厨师的原创。
可是亲手涂抹的,却是我,还有亲友和同伴。
菜汁、酱料、汤水、油星,点、线、面的浸染。
坚强的骨头,尖锐的鱼刺,柔软的菜叶,也不安心骨盘的位置。
而要在范围之外,开辟各自的地盘。
也许还有烟灰,还有果皮,都留下手迹或脚印。
对此,大家都不在乎。包括服务员小妹,以及我们自己。
清理杯盘碗碟及更换桌布,早就成了小妹的规定动作。
我们买单走人,轻装告别,也没有留下遗憾。
一切已成为习惯。
当然在家里,并没有这个习惯。
一个清脆的童声,震动了整个公交车厢。
一位幼儿园小朋友,向他的母亲,旁若无人地喊着。
一句又一句,像唱歌一样。
那位眉开眼笑的母亲,却作嗔怪状:“一张嘴就会哄人。”
他把一车的眼光以至于空气,都感染了。
一车的嘈杂都被屏蔽了,只回荡这一句歌声。
坐在车上的我,也禁不住感动。
有多少人能这样公开地喊呢?
有多少人,敢于这样大胆地喊?
我们平日,缺的不是爱,只是表白。
而他填补了我们的空白。
我真羡慕这位小孩,他敢于公开地喊出他的爱。
更羡慕这位小孩,他可以公开地喊出他的爱。
我也很想回到家里,向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由衷地喊出——
“妈妈,我爱您!”
可是,老母亲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