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浩勇
浴着街灯下温水似的黄色光线,她们慢悠悠地踩着自行车,秀秀的白凉鞋动起来显得特别悠逸。盈盈的眼睛不自觉地总盯着它们旋动的弧线,边走边唠。她们不是来自同一省份进城打工的,而是在一次社区活动中认识的,后来就逐渐成了好姐妹。
这是个周末,她们相约蹬车来这座城市最大的广场闲逛,走到这时候该往回程奔了。广场是个宽阔的正方形广场,广场两边各有一条路通向她们打工的社区,距离都差不多。一条靠着弯曲的人工河,另一条从一大片居民楼中穿过。她们今天蹬车是从广场中间那条路踩来的。
“今天换个道,好不?”秀秀说。
盈盈不愿意。她们站下,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各走各的路。一小时后在社区办公楼前见面。看谁走得舒坦爽快。
“当然是我。”
“别吹牛,走着瞧好了。”
盈盈推着车不动,看着秀秀蹬着车隐入两栋大楼的夹道。
她然后沿着河边的路蹬车。河边的晚风吹在身上爽快极了,裙裾轻摆,与飘扬的柳丝、弯弯的小草以同样的节拍摇动,摇出梦一般的静谧……
岸坡的草丛里,几个逮蛐蛐的孩子互相小声埋怨着。一个个小心翼翼在草地上爬,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蛐蛐不见了,一个孩子差点滚到河里去,孩子们躺在岸边哈哈大笑……盈盈也笑了,抿着嘴想:秀秀可看不到这个。
夜空有了星星,却不怎么亮的,若有若无的。天一会显得很高,很远,一会又变得挺低,挺近。深不可测的夜空里,藏着多少迷人的遐想啊。
和盈盈一分手,秀秀故意连头也不回,一股劲蹬车转过一栋灰楼的墙角。可刚走几步,她立刻就承认:这儿的确不如河边那么富有诗意。
路面是新铺成的。路面撤了一层细沙,车轮上去沙沙地响。道边横一块竖一条地放着许多石条子,是预备修路的。路的两边都是六层高的居民楼。楼前没有一棵树,只有人。穿着背心和大裤头的男子。用宽宽大大的灰裙子遮着大肚子的胖女人,跑来跑去、大呼小叫的小孩子。
每一盏路灯下都是一个喧闹的小世界。世界中心是挤压成一圈的人和砰砰作响的大棋子。羽毛球在灯光里穿梭。西瓜摊儿生意兴隆。冰棍纸在地上随风划出咝咝的响动……
她小心翼翼地蹬着车,想着盈盈不知此刻该是何样境况……
走过沿河的路,拐入街道角处,盈盈停下车来才发现人们在跳舞。
舞场上,男人搂着女人,转动着,就像开锅的饺子,一个个起伏不定。可就在她转身要上车的时候,一道艳丽的桃红,突然将她的目光抓了一下。
一个女人穿了条桃红的裙子,围着一条白丝巾翻飞着,左右旋转,像山里开春的桃花。有时它情绪活跃,碎花似的绽开了,流水一般向前滑动,柔软地倾泻;有时它如一阵狂风吹来,就跟桃花似的飞旋而过,风吹得花瓣满天。
忽而女人动作转身弧度大了些,白丝巾悠悠晃晃地飘在了地上。离她脚下不远,一双双脚从它旁边踩过,眨眼间,已经有半个脚印染黑了它。她快步走过去,将白丝巾抓了起来。可她没有鼓足当众递过去的勇气——人家会怎么看她呢?
犹疑间,那个跳舞的女人来到她跟前,鄙夷她:“想拿走它,若我动作慢,你就走了?”
“不,我正想送还……”她没说完,女人已抢过白丝巾,展平一瞧,嚷:“咦,你怎么踩了它……真不像话,你……”
她有苦难辩,忽然觉得女人的白丝巾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她只好红着脸蹬车逃跑。
为抄近路,秀秀蹬着自行车转向居民区后的那条古老而幽深的小巷。
不巧,深深的小巷一片漆黑。她的心不由掠过一阵怯悸。犹豫再三。她还是依稀辨着路面,提着心慢慢蹬车驰入小巷。
大约进入小巷有了大半,忽然迎面刷来一道手电筒明亮的光柱,随即甩过一个男人躁急的喝声“站住!站住!”
她的心咯噔一下:碰上坏人了!她说:“你想干什么?放我走,我把车……都给你……”
“别瞎想,我在这里等着,是要你的车的吗?”黑暗里传来沙哑声。
“求求你,放我走,我把打工的钱也给你,行了吧?”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贵重的她哀求着。
“放你走,可不行,我可不要你的钱。”声音在靠过来。
她心急如焚,看逃走无望,便猛蹬着车向来人猛冲过去。来人躲闪得快,趁势推倒自行车,只听“哎呀”一声,人倒车翻,她急就起来,腰身却被死死抱住,她奋力挣扎,只听来人声嘶力竭地吼:“你再走就没命了……前面电线杆倒了,电,电死了……”
她倏地停住了,来人松开了手,用手电筒照着前方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一具狗的尸体……
看着走近了的秀秀,盈盈笑着迎上去。
她俩终于在社区办公楼前重逢了,脸上都漾着笑容。
“河边美得没办法,我都没玩够,还想再走一趟呢。”盈盈说,“秀秀,你一个人走过居民区不害怕?”
“哦,不。有什么可害怕的!噢,对了,有条小巷有点儿黑,是够吓人的。可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他一直把我护送出巷口。”
“哦,你运气真好。”盈盈发觉自己有点不舒服了。
“你呢?”秀秀赶紧问。
“我?也挺好的。居民区可有人情味了。”盈盈低着头,像是喃喃自语,很动情地说着,“走到一个露天舞场,有一个女的真漂亮,像从画上走下来,她跳舞时系的白丝巾掉了,刚好飘到我脚下,我刚捡起来,她先对我说:‘谢谢你……’”盈盈极力渲染自己营造的气氛。
“瞧你!感动得热泪盈眶了。”秀秀取笑她。
她们都笑得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