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茅斯打工记

2013-11-15 17:58天津宝坻袁永海
北方作家 2013年3期
关键词:碟子雪茄雨衣

天津宝坻 袁永海

我在英国伯恩茅斯读寄宿高中时,经常在课余时间跑到校外打工。记得我的第一任老板,人家都叫他Abner,我查了一下词典,词典里没有该词条翻译。我问了ANDY。ANDY是我的小房东,纯伯恩茅斯人,而且是我所在的寄宿高中的同学。ANDY说,Abner是不常用的英国男子名,是聪明的意思。

那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每逢周末,里面都安排有歌舞表演,店面的招牌叫Taipei cabaret。我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赶到那里上班,工作的范围是做厨房勤杂,具体负责帮助厨师配菜、洗碗和打扫厨间的卫生,每小时六点五英镑,一周一结算,这在波恩茅斯的小时工里,是属于中低层次的酬劳。

Abner是个非常狡诈的家伙,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同时也能讲一口地道的华语普通话,据说他在北京也曾开过一家Taipei cabaret。他每天三番五次地走进厨间,有时候干脆就长时间地坐在厨间里。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在意他鬼祟的目光,我对工作充满了兴奋和好奇,觉得一切都那么新鲜,而且还能从快乐中赚得大把的英镑。

可是,随着时间的延伸,我越来越烦闷了,每天像个机器人一样,把堆积如山的碗盘摆好,推进机器,然后再一抱抱取出,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一摞摞的盘子和碗抱到橱柜,累得我那怕是偷着伸伸腰都觉得是休息!我开始怀恨Abner。敢情他的“聪明”还不仅仅表现在每日里频频地走进厨间监督我们,他居然敢一次次不断赖帐,现在国内都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拖欠农民工工资,这个无耻的Abner竟敢跑到英国来耍这一套,可是眼看着连厨师都不敢说什么,我能怎么样?只好一忍再忍。有一天,我把Abner拖欠工资的事告诉了宋戴儿。

宋戴儿是我同班同学,东北的MM,她在一家中国超市里做上架工。对了,伯恩茅斯中国商家很多,你随便在某条商业街上便可发现由咱们国人所开的餐馆或小型超市。不过,宋戴儿比我要轻松多了,一般超市关门都比较早,这不像在咱们国内,她工作的时间每天顶多也就两个小时。所以宋戴儿有几次竟跑来Taipei cabaret凑热闹,当然有时候见我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会帮我给厨师配配菜。只是Abner看在眼里,木板板的脸上却从来不露半点声色。

有一回,宋戴儿趁Abner不在,偷偷问我,怎么,那不要脸的家伙还没给你们发工资?我冲她沮丧地点点头,宋戴儿立刻狠狠地把一条活鱼摔在地上,以借此替我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可宋戴儿也没有其他好办法,我们都知道,一旦我就此离开,将是一分钱也拿不到。宋戴儿后来故意逗我开心,她诡局地问我,说说你们“家”的傻ANDY吧,傻ANDY还在坚持每天接送你吗?他爸爸还在盼着你能留下来,做他家的媳妇吗?

我佯怒着呸了宋戴儿一口。

ANDY确实一直在接送我,我们一起骑车上学。放学后,他先把我送到Taipei cabaret,然后自己回家,估计我该下班了,他回到Taipei cabaret。这个执著的傻小子,真的是让我既感动,又无奈,好在那里离他的家并不远,否则我真的无法估计,哪天会不会被他感动得“以身相许”。

某天夜晚忽然下起了雨,波恩茅斯的雨永远那么令人生厌,许是紧挨着海边的缘故,每逢下雨必刮大风,在雨地里,根本无法撑伞。由Taipei cabaret出来,我激灵灵打个冷战,ANDY穿着一身墨绿色雨衣站在路灯下,细长而单薄的身体裹起厚重的雨衣,看上去显得粗壮了些,他背对着风,密集地雨点噼噼啵啵砸到他后背上。他看见我后,快速朝着Taipei cabaret门口跑来,一面跑一面急急地摆手,示意我站在那里别动,来到跟前,他麻利拉开手中的包,取出一身红色雨衣。他默默地帮我穿起来,然后小声地说了句g o,又默默地朝着灯下的自行车走去。我呼啦一下温暖起来。

圣诞节莅临的夜晚,密集的雪花漫天飞舞,整座城市如同披上了一身洁白的节日盛装,Taipei cabaret所有的西方人全都放假了,被强行留下来的几乎全是from China。我有心休息一天,但遭到无情的Abner严词拒绝,Abner严禁任何一名中国来的打工者,在这种能给他赚来更多钞票的盛大的节日夜晚停止工作。他这天奇怪地叼起了一支英格兰雪茄,脸比平日拉得更长,板得如同雪地上的一块铁,一直在厨间里打转,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盯盯那个,哪怕谁露出了一丁点儿的懈怠,他都会立刻冲过去,毫不留情地冲着人家来一顿严厉的训斥。

这天我不知抱过多少杯、盘、碗、碟。总之,感觉在这个夜晚,已经把我一辈子甚至是几辈子的杯、碟、盘、碗全都抱过来了,腰和臀部仿佛被分开,一旦弯下去,就很难直起来,而一旦好不容易直起,就再也不愿意把它再弯下去,汗水湿透衣衫,泪水砸到脚面。我不知道自己图的是什么,我问过自己,是他的钱吗?当然不是,如果缺钱了,可以向父母要。我只是气不过,难道我就白白地为一个无耻的人付出那么多劳动?不行,我必须要拿到。

Abner越不给,我就越想要,像中了邪一样,每天准时跑到那里,一直干到打扫完卫生。可是,时至今日,都到了平安夜了,仍然没有见到一分钱。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倘若今天再拿不到自己的辛苦回报,我就让那该死的Abner付出他应有的代价,让他在平安夜休想平安!

大街上节日气氛渐渐冷却,客人逐渐稀少。Abner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用雪茄敲击着手掌,给自己打节拍,嘴里不停哼唱台湾民歌《美丽的稻穗》。我手指间捏着一只小碟子,一面把玩,一面走向他,我叫他,Abner老板,Abner老板。我一连叫了五六声,他才停止了歌唱,但他意犹未尽,手里的雪茄继续敲击手掌。他看了看我,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来,他不高兴地说,干什么?去去去,赶紧打扫卫生。我站着未动,也板起面孔,一扫往日的唯唯诺诺,我加大了声调,有意让周围人听到,郑重其事说,Abner老板,你不是答应圣诞节发给我们工资吗?我现在就要求立刻发给我们。我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他反驳。可是这个狡猾的无赖,把早就想好的说辞,立即抛了过来,后天吧,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后天上工来一分不差全都补给大家,现在赶紧抓紧时间,把今天工作干完。

他说完,装作若无其事伸个懒腰。我知道,接下来他又该采取惯用的伎俩,溜之大吉。我提前挡住他开溜的路线。他刚刚抬起的腿不得不停下来,迷起的眼睛倏地射出阴狠的光,lowness thing!他恶声骂了一句,然后啪地把手中雪茄拽到我的脸上。本来我就一肚子的火,没料到这家伙居然敢如此鄙视且欺凌人,我毫无畏惧,立刻冲他还以颜色,我一挥臂,手中的小碟子嗖地朝他飞了过去。许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小碟子不偏不倚正巧从他的手背上滑过,手背立刻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涓涓地淌出来,滴滴嗒嗒流到地上。厨间里的人全都围拢上来,不过没有一个人理睬受伤的Abner。人们的眼神里无不流露着解恨的快意。Abner怔了片刻,环顾大家说,好好,你们等着,警告你们,谁也不准跑啊,我这就报警,让警察把你们全都抓起来,他果真掏出手机。

人们吓得赶紧叽哩咕噜溜走。是呀,谁不怕和警察打交道?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厨间很快只剩下我们两,我们怒目相视。其实他一直没拨打电话。我猜测也许他根本不敢打这个电话,或许他以前经常采用这办法。

正在紧张对峙的时候,厨间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我一看这个人居然是ANDY。ANDY可能是从跑出去的人中打听到了什么。他满脸愤怒,不由分说,立刻冲上去,嘭一把揪住Abner衣领。他声色俱厉地冲Abner大嚷,告诉你,Chink,她……is my girl friend!你……现在……必须……把全部的钱……给她,or else,我明天就go to court……

Abner完全被ANDY镇住了,没想到他在我们面前飞扬跋扈,在英国人——而且还是一个伯恩茅斯大男孩面前却如此胆怯,如此奴才,他满脸堆起笑,诚惶诚恐地跑去经理室,又很快折回,毕恭毕敬把一沓钞票递到ANDY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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