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那天我三十五岁,初夏鲜艳的阳光从玻璃门外渗进来,橘黄色的柜台上,爬满了灿烂。美美推门走进来。其实,两分钟后,我才知道她叫美美。她掏出身份证,说:“长期包房,先交一个月的钱。”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我拿出票据和笔。
美美有着她们那种职业所独有的气质──暧昧、颓废、玩世不恭、媚魅、疯狂、迷乱。她扔过来一支烟,我说:“住三楼吧,306。”她无所谓地笑笑,不置可否地掷过来一卷钱。我收钱开票,给她拿钥匙。她穿了件大红的薄毛衣,直盖到大腿根,肉色丝袜,趿双花布鞋,提着个大蓝帆布背包。她把钥匙弄得哗哗啦啦地响。她忽然在楼梯上立住,歪了头问:“你没来多长时间吧?”我说:“刚来一个多月。”
过了一会儿,她从房间打来电话,说淋浴头坏了。我拿了个淋浴头和一把活口钳子,急匆匆地爬上去。她的门半开着,我走进去,看见她用浴巾裹着凸凹分明的身体,我的心狂跳起来。
下午回到家,小兰做了一桌子菜,说:“你们那儿咋回事?请假也不准。”我答:“人手太少了,我还要去上晚班。”端饭的时候,小兰又把大拇指甲浸到汤碗里了,我一阵恶心,忍了忍,没忍住,接下来是一番争执……我的心糟糕透了。
这种感觉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是从乡下进城后才有的吗?是自学拿到了本科文凭后才有的吗?是和目不识丁的小兰结婚七八年后才有的吗?
去上晚班的时候,小兰冷冷地在我身后说:“自从你去了这家小宾馆,你越来越奇怪了。”我吃了一惊,后背有些悚然。
我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快十一点了,美美飘下楼。她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超短裙,一双白玉般的大腿,胸前一道深深的雪沟。她黑白分明地扭出去,钻进一辆白色轿车。我更加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凌晨两点,美美回来了。她步履踉跄,满身酒气。上楼梯时,绊了一个趔趄。我只好扶着她上楼。
在她房间,我也像喝醉了酒,竟然把手探进她胸前那条深深的雪沟。我心里很明白:她们是邪恶的幽灵,不会带给我幸福;她们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能致我于死地。我却不能自抑。这时,小兰倚在门口冷笑,最后竟笑得弯了腰。我打了个激灵,在美美的胸口释放了……
小兰用手撕扯着我,满脸泪水地说:“我没法跟你过了!离婚吧。”
我知道,小兰其实并不想离婚。我只要说点软话或者拖几天,我和小兰的契约就不会从红色变成蓝色。但我没有。我和小兰离婚了。
我去宾馆辞职的时候,去了一趟306房,房间门开着,清洁员正打扫房间。我问:“这房间里的人呢?”她低了头一边吸尘一边说:“没人啊。”我没有再问。
这么多年我没有再见过美美,有时想来,仿佛人世间从来就没有过美美这个人。小兰,我也再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