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孔帆升
没去西域感觉不到天地开阔,世间沧桑;感觉不到人是如何在恶劣环境下顽强而快乐地生活的;感觉不到幸福生活原来就是随遇而安;感觉不到乐观开朗对于我们的生活是多么重要。或许,在这些感觉之后,人们该学会积极、坚韧、豁达地面对困难与曲折,还须多一份感恩与大爱,对大自然,对素不相识的善良人群。
作为一个生活在南方的人,我面对从未见过的戈壁与沙漠,除了有少许自卑,更多的是忧思。
嘉峪关沿路荒芜毕露,偶有破败的烽火台火炬般点着太阳,扫射在残存的长城上,依稀可见壁垒森严的旧模样。站在长城外举目四望,苍白灰暗的沙漠使人涌起“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慨,想想孑身塞北,心念故里,竟然遍寻不到一个可语之人,该是何等悲戚!乡愁,寂寥,交织在诗人灵魂深处,不由他不在烈烈西风中仰天长叹,在无限悲悯中徘徊。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将士们为了国家,为了抵御来敌,不得不离开温馨的家,远涉千山万水,来到不毛之地,战争会把他们变成一支箭、一匹马、一辆战车、一粒沙子。俱往矣,生活在相对和平的年代,回望逝者如斯,戍边、沙漠,很容易使人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大自然是多么伟大,人无法抗拒命运,无法抗拒气候变化,无法不被战争与天灾人祸推到恶劣的环境,去作最后的坚守与冲刺。
大面积沙漠化土地掠过视野,我深切地窥到水冲刷的坑凹内涵凄切与磨砺,似把军马征战,流配冲关的心怀袒露。
往敦煌的路上同样是戈壁,一望无涯的戈壁,汽车常常是一走四五百公里走不到头,古城、古堡、古遗址,时时把人带入远古的幽思。戈壁五颜六色,有黄的、白的、黑的,像上天把颜料泼在大地上,任由这些沙土自然堆积成一幅幅油彩。黑色的含铁矿,看上去如同刚刚着过火,留下一层灰烬,有的沙石表面层氧化呈一片片红色。白的是盐碱地,薄的似霜,厚的如雪,真令人分不清季节是冬还是夏,莫名其妙老天在地表灼热的赤阳下竟把秋冬之意加在人感官上。
在茫茫戈壁上突然间见到一丛丛沙漠红柳或几棵胡杨,不由人不为它的顽强意志与美丽身姿而折服!而那些干不死的草,有一茬没一茬地点缀着无涯的寂寞,它们零星地长着,远望去毛茸茸如仙人球,给人强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关于小草,这里有个故事。有个小孩坐在沙滩上玩,发现一棵两寸长的草,他对它产生了兴趣,想把草连根拔起,拿回家移栽,可是他拔不起来,于是用手扒沙,扒了好深还没见根底。他的举动引来大人们的好奇,众人跟着用手扒,一米多了还是不见底,大家可不耐烦了,于是合力拔,终于把这根草拔了出来。有人用手指量了量,根长2米!为了在不毛之地扎根,这棵小草是多么顽强,深扎下去寻求地底下可怜的一点湿润,它扎下去的努力比冒出头的希望艰深得多,它的作为与生命力给人带来的震撼与教益,无异于上一次人生大学。
鸣沙山与莫高窟,一自然一人文,相得益彰,为文明史披上神秘面纱,也带来不尽思索。沙可轻扬起来去埋没一座座高山,也可沉定下去把山当雕塑去镀上金色辉煌。这一弯泉清澈透明,是神在欣赏日光沙影。月牙泉千年等得人类亲睐,在漫长的无奈、冷遇与劫掠之后,有了大放异彩的机缘。那个舍身虎腹的王子经五百次轮回才转世为释迦牟尼佛,我看这490多个洞窟与沙漠一道经千余年沧桑,早已转世为一座大佛,矗立在世人面前。
说起敦煌,我们都会悲叹,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被千古唾骂的王道士。
一座宝藏由一个不懂佛教、近似文盲的人守着,这该嘲笑谁?道士为修复石窟奔走呼号七年,无任何人理睬。这是谁的悲哀?域外探险家掠走4万件文物,在异域得到妥善保存,而留存国内的1万件经卷却流失严重,这该谁埋单?
王道士的无奈与骂名,是漠视弱者诉求的统治阶层给的,是不重视文化的专制政治给予的,是对历史与自然漠视的人们给予的。
导游介绍,由吐鲁番向东去鄯善的路段中,有百多公里蜿蜒起伏的红色山峰。这是一条东西长约100千米,南北宽7~10千米,平均高度500米左右的年轻褶皱低山。盛夏,在灼热阳光照射下,红色山岩热浪滚滚,绛红色烟云蒸腾缭绕,热气流不断上升,红色砂岩熠熠发光,恰似团团烈焰在燃烧,故名火焰山。大巴在戈壁上与火焰山相向而驶,我的眼睛一直被火焰山点亮,去不断摄取千奇百怪的山皱褶。火焰山体上部棱角分明,刚劲、骨感,下部柔和圆润,刚柔交错、重叠,如巨幅油彩画。一些山的折纹如木,似黛林,若磁石般吸引我,要看它将有多少变化与形态。它渐行渐远,带我渐入佳境。文似看山不喜平,这文若如眼前跌宕起伏、看似毫无规则、错综复杂、连绵不尽,实则雄奇秀美的山,妙矣!
由于环境与气候变化,孔雀湖平了,罗布泊干了,祁连山老矣,沙漠化现象令人警思,也让人变得更坚韧。沙石在缺水状态下抵制风,抵制烈日,抵制偶尔下的一阵雨、一场洪水,不知经历了多少寂寞、冷落与磨练,成就了风电,成就红柳、格桑花、白杨、胡杨、锁阳,成就了药材,成就葡萄、红枣、哈密瓜与高粱,成就油气、戈壁玉、和田玉,成就了大美。在治沙过程中,政府与人民发扬了大漠植物那种顽强与博大的精神,用勤劳与智慧在戈壁上描绘了一卷卷神奇图画。
领略了戈壁沙漠的苍劲,我欣喜见到保护与治理环境的工程卓有成效,欣喜感叹坎儿井的奇妙与葡萄沟的清甜,欣喜品赏西湖保护区,前望不到头,左右不见边,辽阔无垠的戈壁有了绿色植物。欣喜地见闻近年的飞播、人工降雨、集资种草栽树。欣喜地听闻居庙堂之高者确实在则忧其民,于是又有了迁徙,把人从沙漠戈壁迁到有水的地方,有肥沃土地的地方,有绿色植物的地方。我欣喜地见到天山天池,还有美丽的草原、喀纳斯河、神留给人的后花园禾木村。
不过这些都不能从心灵深处打动我,揪住我心让我始终着迷和感叹的是,漫无边际的戈壁沙漠和那些劲草。在茫茫戈壁,我的眼睛始终含有惊叹与敬佩之情,在那些不毛之地,在那茫然无尽的干燥炎热里,在那一两蓬矮草中,我读出了马蹄的疾风,牛羊的坚韧,牧民顽强的铁骨,这一刻我才强烈意识到荒芜穷苦不是丑陋,不是悲凄,它是永恒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