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曼
摘 要:纳博科夫是一个聪慧敏感、才华四溢的艺术家,他最突出的创作才华莫过于他的幽默和机智,以及他那超群的语言才华。纳博科夫崇尚纯艺术,他把文学作品称为神话故事,在他的艺术观点中,他始终认为结构、语言、文体等创作手段和表现方式要比作品的思想性与故事性更为重要。通过对其最有争议的作品《洛丽塔》分析,来探讨纳博科夫对时间、生命、道德以及文学的思考的新意。
关键词:亨伯特;洛丽塔;美;道德;常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3-0229-02
纳博科夫是俄裔美籍作家,他除了艺术家的身份之外,还兼有昆虫学家的身份,他一直沉溺于蝴蝶的捕捉与研究中。一般认为纳博科夫对昆虫的研究,为其观察世界提供一种新的视角,即对事件细节的把握上超出常人。而他对蝴蝶的痴迷,对于发现稀有蝴蝶的狂喜,促使他致力于捕捉并表现这种独特的心灵的微妙的震颤,正是这种内心的力量将他推入另一个世界。于是他的蝴蝶引他进入内心的隐秘之处,再反观世界,继而给我们呈现出一个新的世界。
一、亨伯特式的原欲之“美”
早已有评论家挖掘出《洛丽塔》中的欲望因素,认为这是对原欲的一种释放。在本书的首句,作者就借亨伯特之口喊出了“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如此狂热的自白,似乎是道出了洛丽塔的表象含义。洛丽塔对于亨伯特来说,既是欲望的集结,也是美的呈现。
亨伯特对于9到13岁性感少女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在他年少的初恋安娜贝尔死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身边出现的女子,极力从她们身上寻找安娜贝尔的影子。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就是一种对于无法实现的欲望的一种执着。但是作者纳博科夫本人却是极力反感读者把弗洛伊德的那一套理论用在他的作品上。笔者认为,即亨伯特对安娜贝尔有种未完成的情结,而随着安娜贝尔的死去,这种情结被慢慢放大,并且转移到其他少女身上。这种欲念,有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冲动。正是这种冲动,让亨伯特为之不惜一切,甚至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
文中有讲到亨伯特对于其他成熟女人的审美感受,他对夏洛特太太的厌恶与戏谑,从反面衬托了洛丽塔的美,仿佛她的美是一种真理,指导着他追逐美的方向。在这里,亨伯特对美的理解是独特的,也是固执的。他力图抛开世俗的规则,建立自己美的王国。
从亨伯特眼中的洛丽塔来看,洛丽塔是一个青春性感的妙龄少女,这个少女还没有被道德的力量束缚住,也从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她聪明、诡谲、魅惑、神秘、好奇、粗野、大胆、孤独而有力量,自由而从不被束缚。她轻信又怀疑,她是天使与魔鬼的化身。她是单纯的,又是邪恶的,她多变易怒,从不掩饰情绪,容易满足而又极易厌倦。她游戏人间,只为得到欢愉、舒畅与自由,她又充满迷茫和恐惧,夜夜哭泣。她代表了人类天性中最原始最真实的那一部分。她是个飞舞的精灵,是个诱惑的符号,是亨伯特乐意追逐的全部,他观察她,占有她,为她付出一切。洛丽塔无疑是性感的,而性感的美是短暂的。亨伯特也很清楚,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当时间逝去,会带走最美好的部分,留下一个平庸的毫无光泽的躯体。
在离开洛丽塔三年后,再次见到的洛丽塔的性质就变了,她的灰色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小腿和双臂失去了原来的棕褐色,原来的她已然死去,“就像一块干枯的木柴”。她抽烟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亨伯特无法忍受的太太)。现在的她开始考虑生存,想办法弄钱,要去好莱坞当明星,“一脸饱经蹂躏的神色”,由欢乐的少女变成了世俗的妇人。亨伯特很快地明白:她已经不是他所追求的洛丽塔了。洛丽塔的“死去”也代表了亨伯特“欲望”的死去,也代表“美”的死去,他的希望幻灭,只留“回声”。于是赴死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那么纳博科夫提供给我们的思考是:人性中原始的美、朦胧而不蒙昧的美还存在吗?世俗化道德化的人(尤其是女性)是不是已经完全取代了那种自然天性的人呢?亨伯特的欲望,他的对于美的痴迷与疯狂的占有,是否能冲破道德力量的束缚而得到部分人的认可?纳博科夫的回答是否定的,他在《洛丽塔》中其实写的是美的幻灭的过程。
二、亨伯特式的道德常识
纳博科夫在《文学艺术与常识》的一篇文学讲稿极力嘲讽了常识的谬误,他认为常识是毁灭智慧的力量,“常识是被公共化了的意念,任何事情被它触及便会舒舒服服地贬值。常识是一个正方形,但是生活里所有最重要的幻想和价值全都是美丽的圆形,圆的像宇宙,或像孩子第一次看到马戏表演时睁大的眼睛。”所以为了有趣,他觉得应该“把那枚私藏的炸弹小心地投在模范的常识城市上。”
《洛丽塔》的出版正是纳博科夫投放在道德常识城市上的一枚炸弹,他再一次挑战传统的道德权威,挑战公众的信仰极限,暗示并启发着人们仔细审视这思考规范我们各种行为的道德准则的谬误之处。在纳博科夫看来,道德不是墨守成规的,它有着多义性、复杂性与特殊性,这取决于复杂的人性,多元的情感,多样的欲望。
亨伯特的痛苦代表一些摆脱道德常识的人物的痛苦。他的执着也代表着不受常识束缚的人物的执着。在这里,纳博科夫故意把亨伯特写成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一方面,他是智力正常的大学教授,也有过婚姻生活,另一方面,他又有着和其他大多数人不一样的癖好,即对于性感少女的无可救药般的痴迷与执着。他甚至还在精神病院呆过。亨伯特所代表的也许人类中某些被隐藏的天性的集合,他为了痴迷的欲望付出一切,顽强地对抗人类顽固不化的道德社会。亨伯特在狱中自白中企图利用法律的知识捍卫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他在不停地说服多数人,他的行为与爱好是合法的,还举了但丁、比特拉克、爱伦坡等人的例子,就算多数人不能同意他的观点,他发疯似的诉说着,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亨伯特向我们展示的并不只是原欲,原欲是本能的冲动,是自然的性。亨伯特的眼光一直聚焦在那些未成年的性感的少女身上。除了这些,我们还能看到亨伯特对洛丽塔独一无二的特别的爱,一种近似狂热的爱,“我爱她,胜过这个世上我所见过的或想象得到的一切,胜过任何其他地方我所希望的一切”。也许正是这种对美的不顾一切的索取与占有,正是这种对于人类道德的公然的挑战,主人公才能感受到存在的意义,感觉到时间赋予生命的重量。在书的最后,纳博科夫引用一首诗。
人类的道德观念是我们/不得不向美的现世观念所致的敬意。
这里有他对于道德和美的关系的见解。纳博科夫可以用这句话赋予了道德新的含义。道德的出现与存在是必然的,纳博科夫不否定道德的力量。道德能保护美的存在,但是道德也是摧毁美的存在的力量,亨伯特与洛丽塔的存在是超越道德和彰显美的隐喻。
三、洛丽塔的隐喻
如果我们从洛丽塔的角度去看这本书,又会得到新的发现。这正是纳博科夫的创意所在。他始终坚持“风格和结构是一部书的精华,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所以他对文章的结构更加注重,作者故意隐去了洛丽塔看世界的眼睛,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妩媚而妖娆的姿态上,而忽略了她的情感世界。
纳博科夫以亨伯特的眼睛来看洛丽塔这个形象,以亨伯特的情感构筑洛丽塔的灵魂。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的亨伯特,只是一味地欣赏他的洛丽塔,而完全不了解洛丽塔的内心感受。他用尽各种方法来取悦他的占有物,但是他的洛丽塔内心的想法,他是完全不知。也许洛丽塔呈现给他的只是他能看到的一面。他所在意的完全是个人欲望的满足,他能给的完全是洛丽塔不需要的爱情。
后来在狱中的回忆,他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洛丽塔。他记起洛丽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你完全得靠你自己”,他常常在洛丽塔的眼神中看到一种茫然,这显然是一种拒绝,一种无声的反抗。他以为他的洛丽塔是完全属于他的,但是他错了,洛丽塔有着自己对世界对生命的理解,她有着强烈的掌控自己命运的欲望,她越被束缚,挣扎的动作就越显得有力。她突然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失去了妈妈,能做的只有随着亨伯特一起进行单调的漫长的流浪,随着汽车在蔓延的公路上爬行,消耗着她的青春,她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在父母的羽翼下安全的生活。一开始她别无选择,但是她后来选择了离开亨伯特,选择了离开她爱的奎蒂尔,她想要更幸福一点的家,选择了平庸但是爱他的狄克,她在慢慢掌控自己的命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如果奎尔蒂给她带来的是伤害,那么亨伯特带给她的则是毁灭。
毫无疑问,亨伯特的爱是自私的。他的对洛丽塔的自私的占有,只是自己欲望的满足。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洛丽塔的爱恰恰呈现出一种对美的囚禁与蹂躏。美是自由的,是不受束缚的,同时美也是软弱无的,短暂的。作者在这里赋予了洛丽塔孤儿的命运,她软弱无助,只有暂时屈服于亨伯特和奎尔蒂。但她的两次出逃正是对于自身命运的两次选择,她代表的是自由与美。她的死去正是一种美的破灭。
亨伯特劝说洛丽塔和他一起离开不成后,立刻驱车寻找并杀死了奎尔蒂,欲望的破灭,导致亨伯特奔赴死亡的冲动,和《黑暗中的笑声》中那个不顾一切杀死情人的德国贵族一样,死亡是纳博科夫笔下的人物最终的归宿,也是对自由之美最后的献礼。
正如纳博科夫对蝴蝶的痴迷与热爱。他极力搜寻稀有的蝴蝶,享受着美的喜悦与震颤。但是他也同时剥夺了蝴蝶的自由甚至是生命。最后蝴蝶只能枯死成为标本,在没有翩跹的飞舞,再没有灵动的展翅,再不能栖息于广袤的大地。但是,明知如此,纳博科夫也不能抑制这种对蝴蝶的冲动,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蝴蝶的身姿。我们也可以说亨伯特的偏执就是他的偏执,亨伯特的忏悔就是他的忏悔。于是,纳博科夫又促使我们开始思考,对美的占有,是人类的特权吗?我们可以对美恣意妄为吗?我们的痴迷能够留住美的存在吗?答案也许是否定的。人类的参与对“美”本身无所受益。但是人类对美的执着的追求一直存在并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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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许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