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与皂

墨小芭

十三岁那年的苏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嫁给白杉。

他穿熨烫妥帖的纯棉衬衫，袖口处隐约透着好闻的香味，那是五毛钱一块的肥皂绝对洗不出来的味道。还有他的发型，整齐得就像发型屋门口立着的招牌明星照。他的饭盒里从来不缺排骨肉，文具崭新、皮鞋锃亮。听说他家有一间书房，光是百科全书就能摆开一米那么长。

十三岁的苏莱痴迷地看着白衫的背影，黑白分明的眼珠闪闪发亮。

苏莱是镇上裁缝店家的女儿，父亲早亡，小小门店由母亲一个人支撑。

每天清晨，苏莱伴着缝纫机吱嘎吱嘎的声音迎接崭新的、贫穷的一天。夜里，又听着缝纫机吱嘎吱嘎的声音结束老套的、贫穷的一日。

你听着，我活着并不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苏莱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警告上帝。

她也想要吃一顿优雅的西式早餐，哪怕只有一次，也想尝一次意大利桑葚酱烘焙面包的味道，松软的甜香搭配温热的牛奶，银质的餐具在蕾丝桌布上熠熠生辉。

她闭上眼睛幻想着，幸福得有点晕眩。

再睁开眼睛时，一碟腌萝卜和一碗稀饭的现实让她突然间很没有胃口。

清晨的熹光从遥远的星球缓慢地洒向这座小镇，像温柔的洪水冲刷着女孩倔强的额头。

路过街区第二家豆腐坊的时候，豆腐坊家的兄妹从充满黄豆味的屋子里跑出来，喂，苏莱，一起走啊！

苏莱勉强一笑，和他们搭伴一起向前走。

我说……半路上，苏莱突然停下了脚步，凝眉认真问道，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陆小虎叼着柳叶笑眯眯地答，我的梦想就是每天都能吃上红烧肉！

他妹妹陆小词为难地想了想，说，我没有梦想，嗯……真没有……

那你呢？他们问苏莱。

苏莱发誓般地回答，我要过最好的生活，最好的！

她说话的时候正好有一抹艳丽的朝阳溶进她坚定的眼睛里，像一把火，燃烧了她如酒精清冽的瞳孔。

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事先预演好的阴谋，主演是十四岁的苏莱，演技拙劣却让人叹为观止。

剧本的内容很简洁，苏莱知道太复杂的剧情她演不好，于是借鉴了当下最流行的偶像剧，抄了一段最好演也最直接的戏。

经过一年的预演，十四岁的苏莱用最靠谱的方式拦住了白杉家的私家车。天很阴，她张开双臂笔直地挡在直冲而来的车身前，赴死一般闭上双眼。

急刹车的司机气急败坏地骂，瞎啦！

苏莱双眼未睁嘴角先笑，车速并不快，她可不相信自己会出意外。也许是被自己的小聪明打动，她走向白杉时的笑容更添一份轻薄的自信。

苏莱敲开后座的车窗，缓缓下降的车窗里是白杉清秀安静的脸。

你没事吧？白杉诧异地问。

我没事。我只是要你记住，我叫苏莱，我喜欢你。

她冲白杉灿烂一笑，转身融进上学路上的人群里。

白杉闻到女孩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奇特的味道，后来他听苏莱说那是五毛钱一块的肥皂味，是穷人身上特有的腥味。

可是那天的白杉却以为那是森林的味道，大雨过后的森林，凉且淋漓，透着隐忍的善良和不符合那个年纪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