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三时,我们班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潇洒惆怅、风趣幽默却管不住学生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挥泪和我们作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土气的老头。平心而论,他的课讲得很明白,很难懂的问题,他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可惜他从不说一句笑话,和原来的数学課堂相比,郁闷得令人窒息,于是我们给他起了一个非常难听的外号“老闷”。但我们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刻薄,同学们有时回答不出问题来,他便一改沉闷的样子,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令我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一次他让我背诵一个定理,我背错了,他居然拿着教鞭指着我的鼻子说:“呵呵,你看人家袁双霞同学,自己开创了一个袁氏定理。”全班哄堂大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眼泪而产生恻隐之心,而是变本加厉,故意拉长了语调,加重了语气,说:“别哭,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一刻,我心底恨透了他。
我几乎是带着仇恨学习数学的,我要让他看看,我不是他说的那样无能与可笑,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生。我疯了似的学数学,所有的课余时间我都用在了那些曾经让我头疼的定理公式上。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数学是全年级唯一的
满分。
我买了一大袋糖果,在课余的时候发给同学们,我站在凳子上,高举着我的试卷,大胆而嚣张地说:“各位同学,我要让‘老闷看看,我的眼泪不是流给莫斯科的,我的眼泪是我前进的动力。‘老闷,他可以打击我的心灵,但打不倒我的精神。”同学们边笑边鼓掌,但后来,都蹑手蹑脚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老闷”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我的腿一软,就从凳子上掉了下来,“老闷”指着我手里的糖果,居然是一副开心的样子,说:“是该请客啊,这次你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我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什么也不敢说。
“老闷”笑嘻嘻地从我手里挑了一块白色的奶糖,当众剥开,放进嘴里,对着寂静无声的我们说:“同学们,下次,谁能考袁双霞这么好,我请客。”说完,他背着手,哼着小曲出去了。但我的心却越发地沉重,我们谁都搞不懂“老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段日子,我不敢看“老闷”一眼,看到他我就低头装作没看见。他上课的时候,我也是一直不敢抬头,我想他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我的,我默默地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包括叫家长,甚至是退学。“老闷”却没表现出一点异样来,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批评同学,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但我的数学成绩却在急剧地下滑。
一次,“老闷”讲课的时候,提了个问题,同学们一起回答,“老闷”却愣愣地说:“大家声音再大点,我听不清。”同学们愣了,我也愣住了,声音这么大,“老闷”居然没听清。于是我们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老闷”这才说“这个声音还差不多”。隔了一会儿,“老闷”说:“有件事我得告诉同学们一下。医生说我最近由于上火,引发了一个毛病,叫间歇性耳聋,也就是说,我的耳朵,经常会有听不清的时候,希望同学们回答问题尽量大声点。”那一刻,我如释重负,难怪“老闷”那么快乐地和我们一起吃糖,难怪“老闷”没对我采取任何行动,原来他没听见我那段“精彩的演讲”。
当窗外的小白杨出落得青翠欲滴亭亭玉立的时候。我们迎来了没有硝烟的战斗,因为“老闷”的严厉与挖苦。我们班打了一个漂亮仗。一张张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让我们理解了“老闷”的苦心:那样松散的一个班级,如果没有严厉这把尚方宝剑,怎么能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快速转变。告别母校的时候,“老闷”笑容满面地和我们说再见,我们也很快乐很大声地和他说再见,这时“老闷”说了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老闷”说:“拜托同学们了,我这个耳朵再也受不了这么大声了。”然后,“老闷”居然孩子似的和我作了个鬼脸。
我的笑容傻傻地凝固在脸上。一个老师,在一个孩子叛逆的青春里,为了学生的前途,压抑了火气,牺牲了自尊,用宽容和谎言,无怨无悔地编织了一个成长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