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脆弱区贫困与生态环境的博弈分析

2013-09-19 03:05祁新华叶士琳林荣平
生态学报 2013年19期
关键词:生计效益民众

祁新华,叶士琳,程 煜,林荣平

(福建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福州350007)

生态脆弱区既是生态环境破坏最典型、最强烈的区域,也是贫困问题最集中的区域。贫困与生态环境恶化构成生态脆弱区的巨大挑战。各国都试图通过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摆脱“贫困陷阱”恶性循环的束缚[1-3]。然而,实践中“双赢”的成功案例非常少见[4-5],许多处理贫困与生态退化问题的政策或失败或仅取得有限的成效[6]。世界银行对40个国家的扶贫战略文件的评估发现,同时对两个议题强烈关注的只占12.5%[7];世界银行的另一个报告也显示,在扶贫与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中只有16%能同时在两个目标上取得进展[8]。

对中国而言,在生态脆弱区协同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问题显得尤为重要与紧迫。一方面,《中国生态保护》白皮书指出生态脆弱区覆盖了60%以上的国土面积[9]。另一方面,尽管中国的扶贫实践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并且成为全世界推广的范例。然而中国毕竟是个发展中国家,贫困人口的基数依然很大,2011年人均收入低于每天1美元的仍有1.28亿,占农村人口的19.2%[10]。最为棘手的是,贫困地区的地理分布与生态脆弱区具有高度的耦合性。《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确定的592个国家级贫困县中有425个分布在生态脆弱带上,占贫困县总数的72%,贫困人口的74%;同时,95%的绝对贫困人口生活在生态环境极度脆弱的地区[11];覆盖全国贫困人口70%以上的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重要约束之一也是生态环境脆弱与生存条件恶劣[12]。生态脆弱地区往往陷入贫困与生态环境恶化的“贫困陷阱”,或面临着因保护生态环境而损害贫困人群的“生态致贫”现象,导致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的扶贫与保护生态环境面临着两难选择[13-14]。

理论上,只有在生态脆弱区兼顾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才有可能摆脱“贫困陷阱”的诅咒[15]。国际上关于贫困与生态环境恶化的成果相当丰富,然而相关研究却相对孤立,至今鲜有统筹贫困与生态退化相互关系的深入实证分析[4,6,16-18]。国内的情形也颇为相似,尽管学者对生态脆弱区的研究越来越重视,涵盖了土地利用变化及其生态环境效应、生态重建、产业发展等方面,并在许多科学问题上取得了关键的成果,但是协同生态保护与扶贫的研究却不多见[19-24],导致在实践中困难重重,成效甚微。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忽视不同利益主体的相互作用过程与机制[6,25]。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不仅需要科学合理的政策,更离不开民众、政府、企业、非政府组织(NGOs)等利益主体的积极投入与参与。然而,不同利益主体对经济社会目标、生态目标的追求及利益导向往往是不同甚至冲突的[6],在生态脆弱区尤其频繁与激烈。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能否实现“双赢”则取决于能否协调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冲突[26-27]。在某种程度上,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冲突与协调过程会折射出贫困与环境相互作用过程与机制,而博弈论则可以提供一个很好的视角。

本研究所用的利益主体是目前被广泛接受的是Freeman的定义,即任何可以影响目标或被该目标影响的群体或个人[28]。博弈论主要是研究不同决策主体的行为直接相互作用时的决策,以及这种决策的均衡问题,尤其是在研究解决、调和不同目标冲突时具有独特的优势[29-31]。从博弈论的视角,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相互作用过程事实上就是协调不同利益主体的目标与利益的博弈过程,博弈结果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扶贫的效果以及生态环境保护的效应[27,32-33]。在诸多复杂的博弈过程中,政府与民众以及政府与企业间相互作用是其中两组核心博弈过程。

1 政府与民众的博弈分析

在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过程中,当不同利益主体之间存在较强的依存关系时,各利益主体决策与行为的结果不仅依赖于其本身,还要取决于其他利益主体的反应。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目标不仅包括收益最大化,更多的是效用最大化。在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过程中,政府与民众以及政府与企业博弈的效用包含扶贫的成效(主要指经济社会目标或效益)与生态环境保护的效应(主要指生态目标或效益),可以综合效益值表示,并体现在报酬矩阵中。

1.1 不同扶贫模式的博弈

从扶贫产生的生态环境效应来看,我国的扶贫实践大致有3种模式,第1种主要是出于社会公平目标,对资源环境认识不到位或无暇顾及,属于资源环境分离型的救济式扶贫模式;第2种是在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背景下,过分强调经济增长目标,有意或无意间削弱了资源环境基础,总体上属于资源掠夺式扶贫模式;第3种是在生态环境保护项目支撑与带动下,兼顾经济与生态目标,属于环境友好型(生态保育型)的生态扶贫模式。显然,在生态脆弱区的扶贫实践中,第1种模式在改革开放以前较为常用,第2种模式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较为常见,而第3种模式是当前政府与民众均青睐的“双赢”模式。换句话说,在生态脆弱区的扶贫实践中,政府与民众均有3种策略,即救济式扶贫、开发式扶贫与生态扶贫,其扶贫效果与生态环境效应截然不同,综合效益的数值相差很大。本研究通过假定综合效益值来判定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效用的相对大小。

救济式扶贫与生态扶贫博弈均衡:如果政府采用救济式扶贫策略,且民众接受救济式扶贫。这种扶贫模式主要考虑经济社会成效,与生态环境效益无直接关联。政府与民众的综合效益值分别假定为(30,30),其总和最小;当政府采用生态扶贫策略并被民众广泛接受,则同时考虑经济社会成效与生态环境效应,政府与民众综合效益值分别假定为(100,100),其总和最大。当政府采用生态扶贫策略,而民众只愿意接受救济式扶贫,或政府采用救济式扶贫,而民众却更愿意接受生态扶贫时,只有一方考虑到生态效应,两种博弈的综合效益值分别假定为(40,60)和(60,40),总和界于均采用生态扶贫或救济式扶贫模式之间(图 1)。

图1 生态扶贫与救济式扶贫报酬矩阵Fig.1 The payoff matrix of ecological poverty alleviation and relief poverty alleviation

资源掠夺式扶贫与生态扶贫博弈均衡:类似地,当政府与民众均采用资源掠夺式扶贫策略时,由于对资源的开发利用,其收益的综合效益值会增加,假定分别为(50,50),略高于均采用救济式扶贫模式。当其中仅一方采用生态扶贫策略,而另一方采用资源掠夺式扶贫策略,则资源环境可能会受到过度开发而损害了另一方的利益,两种博弈的综合效益值分别为(90,60)和(60,90),总和界于均采用生态扶贫或资源掠夺式扶贫模式之间(图2)。

图2 资源掠夺扶贫与生态扶贫报酬矩阵Fig.2 The payoff matrix of ecological poverty alleviation and resource-exploited poverty alleviation

总体而言,假设政府与民众均追求效用最大化,即综合效益值最大。在不同的均衡状态中,政府与民众均采取生态扶贫的策略时,因为综合考虑到经济社会效益与生态环境效益,其综合效益值是最大的,是一种兼顾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社会目标的“双赢”模式,即双方都是上策的博弈均衡状态。如果双方均采用救济式扶贫策略,则均无法顾及生态环境效益,因此其综合数值是最低的,属于低层次初级的均衡状态。当双方均采用资源掠夺式的扶贫策略,则一定程度上以生态环境为代价,虽然因其对资源的开发而获得一定的经济效益(综合效益值略高),但过度依赖于资源开发,则损害了长远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当然,当双方选择的策略不一致时,政策在制定与实施过程中缺乏必要的支持与配合,无论是经济社会效益或是生态效益都无法达到最优,其综合效益值则相对较低。

2.2 承诺(补贴)在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中的作用

上述均衡主要用于非合作的博弈,而博弈论也可用来分析合作博弈的一些情况。合作博弈中最重要的一种策略性行动是承诺,即某个主体通过承诺影响其他主体对自己行为的预期,来促使其他主体选择对自己有利的策略。在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中,补贴(尤其是给民众的适度的直接补贴)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种方式[32]。从这个角度,政府与民众的合作博弈主要体现在是否对民众进行补贴,以及补贴是否能够兑现的问题,也就是有无承诺的问题。

在生态脆弱区的扶贫实践中,假设政府与民众都是理性经济人,都是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除了救济式扶贫外,政府还有两种策略,即生态扶贫与资源掠夺式扶贫;民众生计也有两种策略,即过度依赖于资源开发利用的传统生计模式与兼顾资源环境可持续利用的生态生计模式[34]。虽然从理论上说,政府看重的是综合效益最大化,而民众也应当如此。然而对民众而言,不要期望他们能有那么高的觉悟(这恰恰说明从提高民众意识角度加强生态环境保护或生态扶贫工作具有很大的潜力)。事实上,受生计方式(依赖于资源环境)、技术手段以及知识背景的约束,民众认为开发资源环境的短期经济效益大于保护环境的效益,因此他们往往选择破坏环境的传统生计策略(图3)。这种导致生态退化的行为被许多案例证实,并成为学者诟病的主要原因[1,35]。因此,要实现政府生态扶贫与民众保护环境的上策均衡状态,需要有政府采取策略性行为,适当投资与补贴就是政府的承诺。对民众而言,具有长期效应的补贴或许最能让人信服。假设政府的补贴为20,且直接是补贴给民众,民众对保护环境的态度与生计方式就会改变,报酬矩阵将发生变化(图4)。此时,博弈达到均衡,即政府采取生态扶贫的政策,而民众采取保护生态环境的生态生计策略。

图3 政府与民众的博弈报酬矩阵(无承诺)Fig.3 The payoff matrix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public(non-promising)

图4 政府与民众的博弈报酬矩阵(有承诺)Fig.4 The payoff matrix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public(promising)

上述报酬矩阵是为了分析方便而假设的综合效益值,只能代表不同均衡状态的综合效益值的相对大小。为了其更大的适应性,政府补贴策略的博弈以简化公式来体现。

假设:①采用生态生计模式和传统生计模式的对象均为L;②采用生态生计模式成本为Cel元,民众所得收益为Belf元;③传统生计模式的成本为Ctl元,收益为Btlf元;④政府补贴与不补贴的收益分别为Bsg与Btnsg;⑤采用生态生计模式的补贴为S元。该博弈报酬矩阵如图5所示。

图5 政府与民众的博弈报酬矩阵Fig.5 The payoff matrix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public

生态生计模式前期需要大量的投入,即Cel>Ctl。如果政府在生态生计模式发展的初期不进行财政补贴,民众就会选择传统生计模式;如果政府进行补贴,则民众的策略选择要由不同情况下的报酬水平决定。民众选择生态生计模式的前提条件是:BelfL-CelL+S L>BtlfL-CtlL,即S>(Btlf-Belf)-(Ctl-Cel)。

上述分析中的财政补贴政策适合在生态生计发展模式发展初期使用,这时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民众要需要花较多的精力学习新的知识来适应新的生计发展模式,成本也会加大。为了鼓励生态生计模式,政府补贴是一种可以鼓励的方式。这种方式在一些生态脆弱区使用并已获得显著的成效[15,36]。问题是,当政府不可能无限期地提供补贴。当补贴停止时,如何让民众维持发展生态生计的动力,而不是重回传统生计的模式。在没有财政补贴时,只有当生态生计模式的收益大于传统生计模式,即BelfL-CelL>BtlfL-CtlL时,即Belf-Btlf>Cel-Ctl时,生态生计模式与传统生态模式的效益差大于两者之间的成本差时,民众才会考虑采取进行生态生计模式。而要实现这一点,必须有很好的生态生计基础,要么原先的政策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 政府与企业的博弈分析

企业是生态脆弱区与贫困地区扶贫实践非常重要的一个利益主体,政府与企业的博弈同样影响着扶贫及生态环境保护的效果。企业有两种产业发展策略,即传统的污染产业发展模式与生态产业发展模式。作为管理者,政府也有两种策略:监督与惩罚或不监督与惩罚。政府与企业的博弈过程主要包括监督与惩罚,它概括了诸如税收检查、质量检查、惩治犯罪、监督雇员等。其中惩罚是一种威胁,即“承诺行动”。承诺行动的成本越高,威胁就越值得置信[29,37]。政府与企业的博弈报酬矩阵如图6所示。

图6 政府与企业的博弈报酬矩阵Fig.6 The payoff matrix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business enterprisea:是企业发展生态产业的成本,C:政府监督与惩罚的成本,F:政府对污染产业所处的罚款

参考向仕容,罗华伟的模型[37],用β代表政府部门监督与惩罚的概率,r代表企业发展污染产业的概率。给定r,政府部门选择检查(β=1)和不检查(β=0)的期望收益分别为:

即如果企业发展污染产业的概率小于C/(a+F),政府部门的最佳策略是不监督与惩罚;如果企业发展污染企业的概率大于C/(a+F),政府部门的最优选择是监督与惩罚;如果企业发展污染企业的概率概率等于C/(a+F),政府部门最优选择是进行或不进行监督与惩罚。

给定β,企业选择发展污染产业和生态产业的期望收益分别为:

即如果政府部门监督与惩罚概率小于a/(a+F),企业的策略是发展污染产业;如果政府部门监督与惩罚概率大于a/(a+F),企业的最优选择是发展生态产业;如果政府监督与惩罚概率等于a/(a+F),企业可以随机选择发展污染产业或非污染产业。因此,均衡是r*=C/(a+F)与β*=a/(a+F),即政府部门以a/(a+F)的概率检查,而企业则以a/(a+F)选择是否发展生态产业。可见,此博弈均衡与n、F和C有关。对发展污染企业的惩罚越重,企业需要付出的成本越高,企业发展污染产业的概率越小;而政府监督与惩罚成本越大企业发展污染产业的概率就越大。

4 结论、讨论与政策启示

(1)贫困与生态环境保护是一对多维的、复杂的相互作用过程[38]。不同利益主体的经济社会与生态的目标与利益的博弈过程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的效果。在目标与利益冲突尤其频繁与激烈的生态脆弱区,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能否取得“双赢”则取决能否协调不同主体之间的利益冲突[27]。有效的政策设计要将保护贫困地区民众生计与生态环境保护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并在扶贫实践中要兼顾不同利益主体的经济社会利益与生态利益。在处理贫困与生态环境问题的相互关系时,要避免两个不可持续的极端,即牺牲环境换取发展,或以保护生态环境为名损害贫困人群的利益。

(2)在生态脆弱区,协同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过程中,尤其注重保护贫困人群的利益,不是仅局限于将他们当作环境的破坏者或受害者,而是利益相关者。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保护对资源环境极其依赖的贫困人群的生计[39]。政策制度者必须寻求财政补贴(承诺)以长期支持受环境保护项目影响最大的人群的生计资本[40],包括人力资本、自然资本、社会资本、物质资本与金融资本等[12,41]。特别要注意补贴结束后,如何避免受环境项目影响的贫困人群为了生存而被迫恢复他们原先的行为方式,导致脆弱生态环境再次恶化与返贫的现象。

(3)绿色产业设计对摆脱生态脆弱区的“贫困陷阱”非常重要。显然企业作为实施者,与作为管理者的政府的博弈过程决定了能否实现扶贫与生态环境保护“双赢”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政府应当对企业采用一定的监督与惩罚,以促进企业采取发展生态产业的策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4)本研究试图从新的角度理解贫困与生态环境的内在过程与机制。政府、民众与企业是其中重要的利益主体,政府与民众的博弈、政府与企业的博弈这两组核心博弈过程各自运行却相互关联,均需要考虑到民众生计与绿色产业设计。当然,其中许多关键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如企业与民众之间的博弈、不同利益主体内部的博弈(如不同等级的政府之间、富裕人群与贫困人群之间等),还有报酬矩阵的综合效益值等还需要更深入的逻辑分析与更多案例的实证研究。尽管本研究只是提供一个初步理论框架,但对中国生态脆弱区协调政府、民众与企业等核心利益主体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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