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一声秦腔喜气洋洋

2013-09-17 06:28魏银忠李禄胜
中国工人 2013年2期
关键词:秦腔银川宿舍

魏银忠 李禄胜

近年来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农民工的城市融入问题逐渐进入管理者和研究界的视域。农民工的城市融入问题包括从经济到社会、从物质到精神全方位多层面的诸多问题。一般情况下,人们最易于关注的仍是农民工在城市物质生活方面的问题,很少有人关注农民工的精神文化生活问题。但是,经济社会发展必须全面、协调、可持续,只重物质淡化精神,只有经济没有文化,势必造成发展的停顿或者畸形,农民工杨新的打工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证。农民工在城市生存发展,除了给予他们公平合理的经济待遇外,还需为他们提供普遍无差别的公共文化产品及服务。

——宁夏社会科学院农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李禄胜

2012年8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华灯初上,宁夏回族自治区首府银川市西夏区工人文化宫旁边的露天广场上,吃过晚饭的市民三三两两汇聚过来,伴随着欢快浪漫的舞曲开始翩翩起舞,这是近年来每逢夏季例行的、自发的、持续近四个月的广场演出。广场的另一侧,一群穿着有别于市民操着一口秦陇腔的人围拢成一个大圈,里圈的人蹲坐,外圈的人站立,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站在场地中央的人清唱秦腔。那清唱秦腔的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实汉子,浓眉大眼,脸盘方正,洁白的衬衣与古铜色的皮肤相衬显得十分精神。他叫杨新,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原州区六盘山镇人,现在银川市西夏区一家百货商场做维修工兼搬运工。

在泉州的日子

访谈者:你秦腔唱得有板有眼,专门跟人学的吧?杨新:没有,自己个儿琢磨的。

访谈者:在银川日子怎么样?

杨新:马马虎虎吧,不过比以前强多了。

访谈者:以前都干什么?

杨新:1998年16岁初中辍学没事干就去了福建。当时搞闽宁合作,福建泉州的一个食品加工厂来我们原州区招工,我就报名去了。

访谈者:你们一起去了多少人?

杨新:好像有四十多人吧,我记得刚好坐满了一辆大客车。

访谈者:那个工厂生产什么食品?

杨新:主要生产普通糕点,有时也生产品牌糕点。

访谈者:效益怎么样?

杨新:还可以,我去的第三年就扩大了规模。

访谈者:那你们的待遇该不错吧?

杨新:很一般,在当地属于中下水平。

访谈者:为什么?

杨新:人家当地人嫌工资低不愿干,才招咱们落后地区的人嘛。

访谈者: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杨新:一般十个小时,两班倒。

访谈者:下班后都干什么?

杨新:还能干什么,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我们是政府负责输出的劳务人员,厂里管得很严,没有特别事情不允许外出。

访谈者:这么说你们业余时间只能待在宿舍里?

杨新:不待在宿舍还能咋的?

访谈者:当然,待在宿舍可以看电视。

杨新:那时宿舍还没有电视。

访谈者:厂里有娱乐设施吗?

杨新:没有。我们经常会打扑克,一副扑克牌磨得数字都看不清了。

访谈者:有书看吗?

杨新:没有。再说像我这样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能看什么书。

访谈者:缺少文娱活动,时间长了肯定会想家的。

杨新:咋不想啊,周围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不由人不想家。

访谈者:想家了就怎么办呢?

杨新:很想大哭一场,可是一个大小伙子,哇哇大哭,会招人笑话,于是我们就吼几声秦腔解闷。

访谈者:吼秦腔?

杨新:是的,吼几声秦腔。

访谈者:你那时就会唱秦腔?

杨新:不怎么会,从小就看秦腔戏剧,听村里人唱秦腔,灌了很多耳音,那时心情郁闷,一张口就唱出来了。

访谈者:为什么不唱流行歌曲?

杨新:上学时没学过,到那边又没条件学,不会唱。

访谈者:你们都唱秦腔吗?

杨新:都唱,都是西北人嘛。

访谈者:这也不失为一种自娱自乐的好方式。

杨新:可是不行,后来受到厂里的警告。

访谈者:为什么?

杨新:周围居民反映我们的怪吼严重影响了他们休息。

访谈者:这么一来你们就不能唱秦腔解闷了?

杨新:是的,以后闷了就只能借酒浇愁。

在东莞的日子

访谈者:在泉州干了多长时间?

杨新:干了三年,2001年就离开了。

访谈者:回老家了?

杨新:没有。不好意思回去。

访谈者:为什么?

杨新:我们来泉州是政府组织的劳务输出,当时说是去大城市当工人,村里人羡慕得不得了。现在这么灰溜溜地回去,让村里人怎么看。

访谈者:当工人在你们村里很荣耀吗?

杨新:是啊,当工人能挣工资,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强多了。

访谈者:没有回老家又去了哪里?

杨新:我去了广东东莞。我们乡里有个人在广东做生意,他以前曾告诉我,广东那里的经济很发达,城市很繁华,所以我就硬着头皮过去了。

访谈者:到东莞干什么?

杨新:在一家电子器材厂上班,在生产线上加工家用电器配件,一天在工作台前要站十二个小时呢。

访谈者:上班这么辛苦,下班后干什么呢?

杨新:除了睡觉,还是在宿舍待着呗。

访谈者:东莞那么繁华,为什么不出去逛逛呢?

杨新:物价那么高,自己挣的那点钱够干什么?

访谈者:生活费高不高?

杨新:在厂里吃,每月至少也得400多块,而我当时工资加上补助也不超过1200块。

访谈者:那还有结余啊。

杨新:我每月还得给家里寄至少500块。

访谈者:这么说,你个人的花费就很拮据了。

杨新:总是省吃俭用,节约着花呗。

访谈者:下班后不出去转,待在厂里多郁闷啊。

杨新:下班了就犯困,有时出去走走,不买东西,只能这样了。

访谈者:厂里还是没有娱乐设施?

杨新:私人企业,哪有什么娱乐设施,就是职工食堂有一台电视,吃饭时可以看看。

访谈者:宿舍里没有电视?

杨新:没有。有也没地方看,20平方米的房间上下铺住着12个人呢。

访谈者:你们同寝室的人关系处得怎么样?

杨新:大家都很冷漠。

访谈者:是大家平时很少在一起玩吧?

杨新: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各自的方言不一样,文化习惯也不一样,很难说到一起,就是玩扑克各地也有不同的玩法。

访谈者:年轻人一起不喝酒?

杨新:喝酒以后更难沟通。没喝酒以前大家还勉强说蹩脚的普通话,喝酒以后各说各的方言,对方谁也听不懂,南腔北调,叽叽喳喳的。

访谈者:在东莞郁闷的时候还唱秦腔吗?

杨新:唱。

访谈者:不怕周围居民提意见?

杨新:工厂距离居民区比较远,再说是我一个人唱。

访谈者:同宿舍的人习惯你唱秦腔吗?

杨新:秦腔是西北的地方唱腔,他们听不懂便翻白眼,笑笑而已。

访谈者:唱秦腔是你抒发心情的唯一途径?

杨新:吼一声秦腔烦恼全抛。

回到了银川

访谈者:心情不爽快干活也不得劲啊。

杨新:是的,在东莞那几年总觉得人没有精气神。

访谈者:什么时候返回宁夏的?

杨新:2005年的时候我先回了家,2006年又来到了银川。

访谈者:不愿意待在家里吗?

杨新:家里的土地大部分退耕还林了,待在家里没事干,临近打工工资低,我就来银川了。

访谈者:还是一个人来银川打工?

杨新:领着我媳妇,我们俩一起来的银川,媳妇在饭馆端盘子,我去建筑工地打小工。媳妇一个月800块,我一个月1500块,除去食宿还可以攒点钱。

访谈者: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干了呢?

杨新:两人分开生活不方便,我们就一起到了现在的百货公司。

访谈者:在百货公司你们做什么?

杨新:媳妇在商场当导购员,我负责搬运货物兼维修。媳妇一个月工资加提成1300块,我一个月工资加提成2200块。

访谈者:这些收入维持生活还可以吧?

杨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访谈者:算安定下来了吗?

杨新:租了一套旧房,就在前面那个老旧家属区。也还算安定下来了吧,比在南方好多了。

访谈者:现在每天下班后都干什么?

杨新:妻子做饭,我收拾房子,做完家务吃过饭就可以消停消停了。

访谈者:都有哪些娱乐项目呢?

杨新:一般是看电视。不过妻子爱看情感节目,我喜欢历史剧和戏曲,两个人常看不到一起。

访谈者:那怎么办?

杨新:在南方时我就养成了唱秦腔的习惯,现在不能看电视,就买了几盘秦腔磁带,跟着录音机学,培养一下自己的爱好。

访谈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的“秦腔广场”表演的?

杨新:去年夏天吧。当时我在家里经常练习唱秦腔,周围认识的人都知道。一天,一位老乡来串门,他说工人文化宫旁边的广场上晚上有表演秦腔的,我也可以去一展歌喉。我听了以后就心动了,第二天就跑到广场上去了。一看才知道,是一帮老家在固原地区的民工和社区市民在那里清唱自娱自乐呢。

访谈者:然后你就去了?

杨新:是的。我去一唱,把全场的人都震住了,他们都赞叹我唱的好。

访谈者:现在你都成“秦腔广场”的角儿了。

杨新:也谈不上什么角儿不角儿的,自己唱着高兴就行了。

访谈者:你这么喜好文娱活动,你们单位有这方面的场所和设施吗?

杨新:商场嘛,白天营业,晚上关门,没有时间举行什么文娱活动。

访谈者:你住的社区有这方面的设施吗?

杨新:那是原来的老家属区,没有这方面的设施。

访谈者:看来是该投资建设一些文化活动设施了。

杨新:国家应该在这方面投资。你看,原来我们在文化宫广场唱秦腔不收任何费用,现在有人把场地承包下来,购置了音响设备,条件改好了,但开始收费了,唱一段大约10分钟就收10块钱。

访谈者:10块钱对你们来说负担很重吗?

杨新:怎么不重,唱一段10块钱,一晚上唱两段就要20块钱。

访谈者:收费高你还来唱,看来你是对秦腔痴迷了。

杨新:干活乏了,或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来广场上吼一板秦腔,烦恼全跑了,心里美滋滋的。

访谈者:陕西人爱唱秦腔,原来固原人也大都爱唱秦腔?

杨新:三百里陇坂黄土茫茫,吼一声秦腔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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