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明
故事发生在淮安火车站旁的一家快餐店内。这家店很小,里面只摆了6张桌子,坐在店内吃饭,能听到火车呼啸而过鸣笛的声音。这是人流不息鱼龙混杂之地。
快餐店是兄弟两人合伙开的,老大叫郑春,今年25岁;老二叫郑金良,比哥哥小一岁。郑金良生了个女儿萌萌(化名),刚满11个月。
前些日子,萌萌身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5月中旬,萌萌一直哭闹,家人在他屁股上发现了一根绣花针,一半扎在肉里,一半露在外面。
郑金良赶紧带孩子去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将针拔了出来。
“我们以为是孩子不小心扎上的。”郑金良妻子说,当时并未引起注意。然而,7月22日,她在给萌萌洗澡时,又在女儿屁股上看到了绣花针。
“几乎同样的位置,”郑金良妻子害怕了,她开始否定“女儿不小心”的想法。她和丈夫再次帶孩子来到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拔出针的同时拍了X光片。
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萌萌体内还有4根针状金属物,在皮肤下面扎的很深。
很快,四根绣花针事件成为网络上热议的焦点,阴谋、猜忌不一而足,而政府也很快介入,不想因这个家庭事故成为损坏地方形象的负面新闻。
一石激起千层浪。而警方迟迟无法破案,让阴谋和猜忌继续飞着。
“针在体内,暂时没有危险。”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萌萌的家人,该院做不了取针手术,建议转院治疗。
一周后,家人将萌萌送进了淮安市妇幼保健院。
7月29日入院这天,妇幼保健院的小儿科副主任陈卫兵就劝说家人报警,但遭到了拒绝。病房护士回忆,家属态度一直很平静,“就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似的。”
年逾七十、从医30多年的小儿外科医生陈宗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类似手术他做过,但从未见过一个婴儿体内有4根针的情况,并且这4根针扎入的角度和深度各异,通过他多年临床经验,他断定针是人为扎入,“是有人想害这个孩子”。
陈卫兵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通过绣花针运动轨迹及周围软组织的感染程度判断,这些针在婴儿体内至少一个月了,当他把自己观点告诉萌萌的爷爷时,对方却出奇的平静,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愤怒。
陈宗义则在一旁跟家属们建议,赶紧报警吧,这事儿不是意外,但他看到,家属没有回应。
郑金良堂妹郑婷说,医院原定8月2日下午2点给孩子做手术,但到了当天下午3点,医生突然告知,手术难度很大,有可能取不出来。
直到这时,这家人终于显露出愤怒情绪,七八个人冲到医院医务科,情绪激动,要讨个说法。“陈宗义说过这个手术可以做,针可以取出来,你们现在又说取不出来!”
郑婷说,检查了一遍花了好几千块,如果手术不能做,转院又得重新检查,家属肯定不同意。
这次纠纷后,院方选择了报警,将女婴体内有针的情况跟警方作了详细介绍。
手术最后改期到8月5日这天。上午8点半开始,中午12点40分结束。参与的医生都说,整个手术过程非常凶险,由于四根绣花针分别位于孩子的双腰和臀部,而且细针在婴儿体内处于游走状态,一旦手术稍有疏忽,针尖就有可能刺伤婴儿内脏器官,儿科多位主任专家与放射科共同配合为患儿进行手术。
不过最后手术还是成功了,4根针全部取出,其中一根已经断成两截。最长的针约有2cm,最短的也有1.5cm,所有针有一个共同之处:没有针鼻。
“从绣花针的位置看,凶手似乎并不想致孩子于死地。”陈宗义称,两根针在臀部,两根针在腰部,均未触及要害。“如果插在胸部,会有直接的生命危险。”但放射科主任欧继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若为人为,那凶手很有心计,这样扎针,很隐秘,而把针鼻去掉,绣花针更容易深入皮肤组织,孩子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伤害得更深,一般来说等家人发现孩子有明显异常,就晚了。这次还算发现的及时。
如今,几乎整个小儿科病房都在议论此事,究竟谁是凶手?
郑金良的老家位于袁集乡的一个小村庄。村民介绍,郑家平时为人很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他们家族很大,有上百人。
2008年,郑金良、大哥郑春以及父母一起来到淮安市,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快餐店。
后来郑金良兄弟二人相继结婚,老二在2011年年底与邻村的一位姑娘成亲,还在老家办了酒,一年后有了萌萌。老大郑春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女儿4岁,儿子7个月。
距离市中心有8公里的淮安站每天只有20列火车通过,客流量不大。郑春介绍,餐馆一年的租金是4万,一天的营业额在1000元左右,利润500元左右,养活9个人后也剩不了多少。
另外,郑春的父亲肾上长了瘤子,母亲高血压,两位老人疾病缠身常年吃药给家庭增加了负担。
由于家境贫寒,他和弟弟郑金良都是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借钱开了餐馆。租金一年4万。他们在楼上加盖了几间房,想当旅馆用,但因消防不过关,执照一直办不下来,到现在一直闲置。“房间是我和弟弟搬了3500块转,扛了5000斤沙子盖起来的。”
所有这一切看起来,这个大家庭已经有了不少麻烦,他们相处和睦,都想一起努力改善生活,摆脱困境。警方目前也尚未发现任何可能伤害萌萌的家庭纠纷。
四根绣花针如今静静地躺在标本袋里。它们长短不一,锈迹斑斑,其中一根已经断成了两截。
医院把这次成功的手术当做宣传事迹报道了出去。此事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些网民想起淮安地处苏北地区,一直以来都有重男轻女的陋习,特别在乡村里,尤其明显,因此他们开始猜忌,“家暴”“重男轻女”“家庭矛盾”等诸多流言见诸于网络。
在“淮安吧”里,名为“给女婴体内扎入绣花针的事情谁知道?”的帖子一直处于置顶的位置。为什么22日拍片29日才到医院做手术?为什么家属躲躲闪闪不报警?为什么父母很平静不愤怒?贴吧内抛出了一连串的质疑。
萌萌的爷爷解释说,这一周,他们找了好几家医院,都被告知手术难度太大,做不了。最后才找到妇幼保健院,这是当地小儿科最好的医院。
郑春说,钱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盘盘菜炒出来的”。侄女萌萌体内查出有绣花针后,他们一直在筹钱准备去南京或者北京。他们只想把孩子体内的针取出来,平安无事就好。
他说家里孩子多,有时候饭点客人多,他们会把孩子放在婴儿车内,让他们自己玩。郑春认为这给了凶手机会。
“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线索,报警有什么用?”郑春说,他們是小老百姓,没有本事,不想把事情闹大。
但此时似乎没有人相信他的话,猜忌和阴谋论依旧广泛被传播着。
淮安官方也感受到了压力,8月6日晚上,淮安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倪兴余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全力侦破此案,以尽早揭开凶手神秘的面纱。
自此,这起意外事件被定性为刑事案件立案调查。那晚包括陈卫兵在内的医院相关人员被被警方请去开会。警方要求医院不要再接受采访。“晚上11点才回到家中。”一位与会者说。
当地政府也认为此事是淮安的负面新闻,向妇幼保健院下达指示,对此事不能再谈。但是有关阴谋的流言,却继续在大街小巷里流传着。
警方兵分三路开始调查,一路在医院,一路去郑金良老家,还有一路去郑家兄弟的饭馆。警方排查的对象主要集中在家属内部。
据警方知情人士透露,起初家属并不是特别配合,要求警方必须穿便衣。
郑金良也承认,这是他要求的,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警察进进出出他女儿的病房,在他看来这是“家丑”。
为了配合警方调查,医院特意腾出一间病房,让萌萌单独住在里面,虽然医院病房非常紧张,很多儿童住在走廊上。
郑金良对医院将此事曝光的行为很不满,他说这是为了保护孩子,不想让别人知道萌萌的事情。“如果孩子懂事了,别人告诉她有人把针扎到他体内,这会对孩子造成多大的阴影。”
他对网上的传言更是愤怒。“我2011年年底才结婚,说我有3个孩子?还说我们重男轻女,想害死她;如果有人为了点小利益再乱写,我把他手剁下来。”郑金良身材魁梧,咬牙切齿地发着狠话。
住院期间,他总是把门关紧,他和妻子一直陪伴着女儿。堂妹郑婷称,在手术的前两天,郑金良都没有睡觉,哭了几次。
想了好久,郑春说他家没有仇人,唯一一次与人发生冲突是在5年前,刚开店不久。
那天,5名男子到店里吃饭,点了几个菜,总共100多块钱,吃完后男子说菜里有头发,拒不付钱。此时,邻桌的一位老人说了一句“小伙子不能这么干”。老人看到男子是故意把头发放进去的。
5名男子想对老人动手,被郑春阻拦并让老人赶紧离开。郑春给吃饭者免了单。
但不久,那5个人又来了,说要么交出那位老人,要么赔偿4000元钱。郑春报警。眼看警察要来,5个人仓皇离去。
待警察走后,5人拿着砍刀回到店中,朝郑金良背部就是一刀。这个案子到现在也没破。
郑春的母亲佝偻着背,抱着7个月大的孙子,有人怀疑她是凶手,称其为“毒奶奶”。她眼睛红红地说:“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郑春说,警察曾问他家里出了这种事怎么不关心,还在开店做生意?
郑春回答:“饭店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停了就没钱了,生活还要继续。”直到本刊8月13日截稿,警方尚未找出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