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女王

韩松落

那是12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做着一份早八晚六的工作，租的房子就在单位附近。从住处到单位，大约是两站路，步行即可，中间要經过一家医院，三级甲等，是我们那里最好的医院，不乱收钱，医生护士很温和。

那个藏族女人，是在夏天的时候出现的。她行走的方向和我相反，时间却完全一致。每天有四次，我要在固定的地点，和她迎面相遇，看着她急匆匆从我身边走过，走进医院。

她大约四十来岁，很瘦，脸很小，五官精致，皮肤细腻，没有高原红，也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头发梳笼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她穿一件赭黄色的宽大藏袍，束着深紫色的腰带，袍子的领口和袖口，都镶着彩色花边，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袍。衣服的质地和做工，有种触目的华贵精良。但她身上的首饰不多，一串红色的珊瑚珠挂在胸前，手上有几枚耀眼的戒指。

她像个女王，真的像。不是她的穿着，而是她散发的气息。她抬着头走路，下巴微微仰起，带着一种悲怆的神色，眼睛从不旁顾，只是定定望着前方，双手笼在袖子里，握在胸前，步子很急，但一点也不凌乱，就像那种在影视里才可以见到的女王。现实中的女王，都过于温软丰腴，她却有种戏剧性的精炼，像是刚从一个故事里走出来。

我猜想，她可能有至亲在住院。选择这家医院的原因显而易见：医院附近是西藏办事处，还有甘南饭店和许多藏吧。她可能就住在西藏办事处的招待所里。

我每天4次遇到她，整整半年。

她的亲人得的病，一定很严重吧？她那种悲怆的神色，那种迎着什么定定走过去的眼神，一直让人没法忘记。尤其是，每天要看到这种眼神四次。

半年后我搬走了，后来又搬了几次家。2007年，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在外面游荡了两年多。再回来，是2010年。因为一份证明文件，我又从那家医院前经过。

我又看见了她，穿的还是那身衣服，已经很脏很破，首饰都不见了，没变的是她那种神色、交握在胸前的手、抬着头走路的样子。她走的还是那条路线，但这次她没进医院，而是很快地走过去，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在本地论坛和百度吧发帖，问她的情况，好几个人都说见过她，但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她是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还走这条路？这对我是个谜，对她可能也是个谜，城市里多的是这种谜。但我还是觉得，不用替她担心，因为她就像个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