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朗 等
我们的妈妈施松卿,女,福建长乐人,1918年3月15日生,比爸爸(汪曾祺)大2岁。
妈妈小时候,时而在老家,时而在南洋,跟着外婆到处跑。外公的收入按国内标准看还是相当可观的。
1939年,妈妈来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和爸爸是同一年。在西南联大,妈妈先是读物理系,和杨振宁做过同学。但是不久便觉得功课繁重,十分吃力,加之以后又得了肺结核,难以跟上课程。于是,一年之后她便转到了生物系,想继承外公的事业,向医学方向发展。当时联大学生转系相当普遍,而且理科、文科可以互转。
生物系的功课也不轻松,而此时妈妈的肺病更为严重,只好休学一年,到香港养病,因为昆明的物质条件太差。没想到,病还没有全养好,日本发动了太平洋战争,攻陷香港,妈妈只好带病返回昆明。这一次,她转到了西语系,因为学文科相对不那么吃力,特别是她小时在马来西亚生活,英文基础不错。
妈妈由于生病,因此毕业时间相应延长到了1945年夏天。毕业之后到了中国建设中学,和爸爸成了同事。
谈到大学的往事时,妈妈常常很得意地说,在西南联大,人们叫她“林黛玉”,因为她长得挺清秀,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又有病,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还有叫她“病美人”的。一次,我们问爸爸是否如此。他笑嘻嘻地说:“是听过有这么个人,有这么个外号,但当时不熟。等到我认识你妈妈时,她可是有点挑水的回头——过景(井)了。”说得妈妈干瞪眼。
不过,妈妈给人的印象确实不错。就是晚年和爸爸一起到外地时,也还是很有风度。
算起来,爸爸和妈妈相识的时候,一个25岁,一个27岁,已经不算谈情说爱的最佳时期。他们以前心中是否有过什么人?不详。他们自己不说,做子女的总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吧?不过,从他们的日常言谈中,多少也能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
爸爸在文章中说过,他17岁初恋,当时正在江阴上高中。暑假里,在家中写情书。此人姓甚名谁,不清。好像是他的同学,但是17岁毕竟年龄还小一点,此事未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晚年的爸爸有时还流露出对那段时光的珍惜。初恋总是难忘的。
到了大学,尽管爸爸生活困顿,没有余资向女生们献殷勤,但是他的才华仍然博得了不止一个女同学的好感。据爸爸最好的朋友朱德熙先生的夫人何孔敬说,爸爸当时的女友后来在清华大学教书,后来爸爸失恋,曾经好几天卧床不起。还有一个姓王的女生和他的关系也相当密切。这一点,从妈妈谈到此人时的醋调可以感觉出来。但是爸爸在联大学了几年,连毕业文凭也没有拿到,前途渺茫,作为女孩子,总要考虑周全一些,联大出色一点的女生又不乏追求者。因此,在大学时这件事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至于妈妈,虽然很少和我们谈及她的“心路历程”,但不经意中也透露出在联大时与一些男同学有所交往,其中和一个福建同乡关系不错。此人是历史系的,毕业之后便出国留学了,走后还从美国给她寄来青霉素(当时叫盘尼西林)治她的肺病。当时这种药十分稀贵。但是,两个人毕竟远隔重洋,再想进一步发展什么关系难度太大,最后自然而然断了线。
爸爸和妈妈在建设中学相识之后,很快有了好感,有点相见恨晚的味道。一次爸爸、妈妈聊起联大的事情,妈妈对我们说:“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着长衫,一点样子也没有。外文系的女生谁看得上!”“那你怎么看上爸爸了?”妈妈很得意地说:“有才!一眼就能看出来。”爸爸当时大概确实有一种才华横溢的样子,尽管背老也挺不直。一次他陪着好朋友朱德熙到乡下定亲,穿着件烂长衫,拄了根破手杖。女方就是朱德熙后来的夫人何孔敬。朱德熙与未来的岳父寒喧,爸爸就一个人随意闲逛。两人离去后,何孔敬的父亲对她说:“今天一起来的汪先生不一般,有才!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算不上什么文化人,一个开瓷器店的老板。
爸爸和妈妈认识之后,行动便有了伴。两个人一道看电影,一道看病——爸爸当时老牙疼,妈妈陪他进城找大夫。爸爸妈妈在建设中学一直待到1946年7月,然后结伴离开了昆明,走上了回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