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Ⅰ张羽琼
(作者系贵州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责任编辑/李坤)
自中原文化进入贵州以后,以儒学为核心内容的形式化教育与少数民族原始形态教育的碰撞、交流与融合就一直成为贵州教育发展的主线。
贵州建省六百年来,中原大传统文化与区域小传统文化碰撞交融,儒学教育与少数民族原始形态教育并行发展,构成了贵州教育多元发展的区域特色。贵州教育的发展,既是贵州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表现,也是贵州区域文化赖以薪火相传、继往开来的重要保证。建省六百年来,贵州教育的发展,不断改善和优化着贵州的社会结构、涵养和提升着贵州人的文化精神。时至今日,教育发展已成为贵州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并以其强大的社会功能影响着贵州经济社会的发展走向。
贵州教育发展史是中国教育发展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历史上看,贵州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教育发展内容丰富,历程曲折,经验教训也十分深刻。
1909年的达德学堂法文科学生合影。(作者供图)
由于地域偏远、山川险阻、交通不便,贵州长期被中原人士视为“荒服”和卑湿、瘴疠之地。但贵州本土人士自古以来就有一种不甘落后,主动追求真知、勇于改变现状的文化精神。
早在西汉时期,犍为郡鄨邑(今遵义)文学卒史舍人,就曾为“十三经”之一的《尔雅》作注,为人们阅读儒经提供方便,时人誉为汉儒注经之始。牂牁郡人盛览,喜爱中原文化,司马相如通西南夷时,主动前往请教作辞赋之法,写出了《合组歌》、《列锦赋》等作品,盛览学成回乡后,开门授徒,传播儒学,加强与大传统文化的对话与交流。特别是东汉时期,毋敛人尹珍自以生于荒裔,深感家乡文化落后,曾远赴洛阳拜许慎为师,刻苦攻读儒家经典,学成后回乡里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尹珍先贤自强不息,在贵州教坛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受到贵州人民世代景仰。两汉以后,贵州人士文化自觉意识不断提升,主动追求和学习中原文化逐渐形成传统。隋唐以后,科举取士成为国家人才选拔的主流,贵州人士不畏地远天荒,主动认同,积极参与。两宋时期,先后有犹道明、冉从周、杨震、李敏子、白震、赵炎卯、杨邦彦、杨邦杰等人考中进士。
明清两代,贵州人文蔚起,出现了“七千多举人、八百多进士”的庞大人才群体。这些俊杰之士,或以吏治政绩,或以学术成就,或以文章诗词书画著称于世。在明代有周瑛、孙应鳌、李渭、马廷锡,陈尚象、邱禾实、何腾蛟、杨文骢等;在清代有参与编撰《康熙字典》的周起渭,治理台湾有功的周钟瑄,水利专家陈法,戊戌变法的重要人物李端棻,不屈外侮的天津知府石赞清,会勘滇缅边界的使臣陈灿,出任日本公使的黎庶昌,被称为“西南大儒”的郑珍和莫友芝,以诗词书画名噪京华的姚华等,他们体现了贵州人民的聪明才智和创造精神。郑珍为贵州赢得了“清诗三百年,王气在夜郎”的赞誉,而李端棻倡导改革科举,废除八股,设立京师大学堂等,将改革传统教育的思想上升成为了国家意志,为中国近代教育体制的形成奠定了制度层面的基础。
20世纪以后,贵州教育事业迅速发展,得力于周恭寿、任可澄、华之鸿、黄干夫、凌秋鹗、黄齐生、尹笃生、白铁肩等一批有识之士,他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教育情怀,使自强不息的贵州精神代代相传。周恭寿以其中西合璧的知识底蕴,践行教育救国思想,大力推进贵州教育近代化的发展。他提出“黔之振兴,教育为大”;黄齐生于1904年创办贵州第一所代表科学与民主的新式学校——达德学校,以“智仁勇”的校旨自励与育人,与陶行知、晏阳初等一起从事乡村教育工作,成为中国著名的平民教育家与中华职业教育先驱。
贵州社会历来就有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如东汉尹珍“北学中原”、“还以教授”、传播中原文化的壮举,对贵州文化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后世不仅把他与舍人、盛览并称“汉三贤”,而且各地争相修建专祠常年奉祀以为纪念。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遵义府学教授莫与俦在府学宫内创立汉三贤祠;民国三十年(1941),贵州地方政府从正安县析出北部另置一县,以尹珍之字“道真”命名,就是贵州社会尊师的最好例证。王阳明谪黔期间,后在修文龙冈书院和贵阳文明书院讲学,治学成名,门人众多,至今在日本等东南亚国家仍有深远影响。1529年阳明逝世后,贵州各地建祠奉祀者甚众,清嘉庆十九年(1814),贵阳人专门在景色秀丽的扶风山修建阳明祠,以纪念这位开教贵州的大儒。时至今日,阳明文化节已成为贵州人尊师重教的文化符号。
贵州建省以后,一批饱学之士入黔为官,在贵州修文庙,建学宫,大力推行尊师重教。如洪武十五年(1382)贵州都指挥司设立,首任都指挥使程暹到任后,一面设立卫所、加强军事统治,一面创办学校,发展教育。洪武十八年(1385),顾成任贵州都指挥同知,“拓筑贵州城,规模宏壮,其他修建学校,置建官司,皆有头绪,垂于不朽,边人为之立祠。”钱钺在担任贵州按察使期间,“制乐器以供祀典,增学舍以备肄习,立社学以训童蒙”。王学益担任贵州巡抚期间,大力发展学校教育,曾向朝廷奏请增加贵州科举名额,以利人才培养。郭子章担任贵州巡抚,“尤善奖拔士类,经其品题,率成名宿”。为纪念郭子章重教兴文之功,贵州曾遍立祠庙,将其与诸葛武侯并列祭祀。
明代贵州提学副使如李睿、席书、蒋信、徐樾、万士和、陈士奇等人大都能尽职尽责,积极发展学校教育。清代贵州教育的发展,与贵州巡抚田雯、卫既齐、于准、林肇元、贺长龄等地方大员身体力行,提倡尊师重教密切相关。田雯认为要开发贵州,必须从教育入手,并上书清政府要求举学制以隆文教。于准担任贵州巡抚,向康熙帝上“苗民久入版图,请开上进之途疏”,要求政府在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广设义学,发展教育。先后出任贵州提督学政的洪亮吉、程恩泽等学者文人,在贵州任职期间,推动教育发展,注意培养人才,深受贵州人民的爱戴。道光年间,贺长龄调任贵州巡抚,上任后告谕各府州县推动与引领、发展教育,并率先捐出薪俸,带头创办义学。地方政府的倡导与推动,引领尊师重教风尚,促进了明清时期贵州教育的兴盛与发展。
在贵州民间,尊师重教传统代代沿袭,传承光大。明清以来,贵州民间就形成了捐资办学的优良传统,无论是明清时期的书院、社学和义学,还是清末民初的新式学堂,都有相当部分是各族群众节衣缩食捐资修建。民国时期,贵州民间创办的大批私立中小学中,著名者如贵阳达德学校、贵阳清华中学、毕节弘毅中学等,它们师资力量雄厚、教学管理严格,教学成果优异,为世人所称道。
自中原文化进入贵州以后,以儒学为核心内容的形式化教育与少数民族原始形态教育的碰撞、交流与融合就一直成为贵州教育发展的主线。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形式,学校教育能够为贵州各族人民所接受,消化吸收于本民族的文化传承之中,并在融合中发展创新,这与贵州各族人民所具有的开放包容的文化精神有着直接联系。
明代以前,贵州人口的绝大多数为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的多语种、多文种环境形成了贵州省域内“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多元民族文化。历史上大多数少数民族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其教育活动主要表现为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通过神话故事、历史传说、诗歌民谣、生产生活、民风民俗以及宗教仪式,使本民族传统文化口耳相传,代代沿袭。而在部分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区,中原文化逐渐传播,儒学教育缓慢兴起。学校教育使得人类文化的传承和人的培养成为了一种专门性的活动,产生了以教育活动为专门职能的教师,相对稳定的教育对象,固定的活动场所和教育设备,以及逐步规范的传播内容。
学校教育在贵州兴起以后,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内与贵州少数民族原始形态教育并行发展,相互补充,这一历史现象与历代地方政府尊重贵州民族文化的发展策略不无关系。
明清时期,各级政府除了在少数民族聚居区专门开办了招收少数民族子弟的土司儒学校外,还直接在府州县儒学校中选拔和保送少数民族优秀学生入学国子监。此外,还对在各级学校学习的少数民族生员,特别给予生活补助;对参加科考的少数民族子弟特别予以奖励或擢拔;鼓励运用本民族语言开展儒学教育等等。民国时期,国民政府于1939年在青岩设立贵州省地方方言讲习所,专门培养熟悉少数民族语言的国民教育方言教师;1942年,又在台江县创设师资训练所,专收少数民族学生,特设研究部,专门研究少数民族语言、习俗及社会文化,增设民俗研究及社会调查一门课程。1945年,贵州省政府特别设立“边胞文化研究会”,聘请专家,搜集资料,研究边疆教育问题,同时还在少数民族聚居区创办省立中小学等。这些政策和措施,不仅对形成贵州“多元一体”文化格局产生了积极影响,也为后世发展民族教育探索了道路,积累了不可多得的历史经验。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贵州各级政府把发展民族教育作为贵州教育的重要内容。特别是改革开放30年来,贵州省委、省政府在“科教兴省、人才强省”的治黔方略下,坚持教育优先发展战略,改革教育体制、加大教育投入、积极推行多元文化教育发展战略,团结各族人民励精图治、奋力拼搏,国民教育体系不断完善,终于使贵州教育迈上了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