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廷,范文华
(邯郸学院 赵文化研究中心,河北 邯郸 056005)
一个国家的兴起,必须寻找适合自己的发展机遇和发展空间。处在春秋与战国之交的赵国更是这样。白国红在《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刊登的《试论赵简子的“北进战略”》一文中指出了赵简子、赵襄子的北进战略的主要目标是通过营建晋阳并以此为据点向北夺取代地,进一步向黄土高原和内蒙古草原的畜牧区拓展;杨金廷、张润泽在《光明日报》刊登的《赵简子、赵襄子的东进战略与滏口陉》一文中则指出了东进战略的主要目标则是翻越太行山进军中原,把邯郸置于自己的直接统治之下,将赵氏势力的触角伸向华北平原的农耕地区。不论北进战略,还是东进战略,都是赵氏为了“化家为国”而采取的战略发展构想。如果说,北进战略取得了代地,东进战略占领了邯郸,那么被学界所忽视的南进战略却直接建立了赵国,并且成为赵国初期的发展战略,长达一百年之久。
赵国建立之前,晋国经历了由“晋国六卿”到“晋国四卿”的历史转变。晋国朝局也由“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1]1688发展成为“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1]1685这样“四卿专权”的格局。面对“六卿专权,晋国以耗”[1]3309激化为“四卿侵侮,晋祚遽亡”[1]1688的危机情景,“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1]1685于是,“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1]1686在“晋柄下移,政在家门”的历史背景之下,晋国国君对于卿大夫联盟势力的反击结果可想而知。值得注意的是,知伯在晋国“六卿”到“四卿”格局变动之中,取得了“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强。”[1]1686的土地利益,而且在“反攻出公”的行动之中,取得了“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1]1686这样的政治地位。这时,虽然赵、魏、韩、知四卿都有“化家为国”的宏图远略,而就综合实力而言,知伯当然一家独大,俨然而有“欲尽并晋”[1]1686之心。
随着晋国卿大夫之间的利益冲突与矛盾激化,赵襄子制定出了针对于知伯的南进战略——“南并知氏”。
赵氏多神,《史记·赵世家》有一段隐秘的文字描绘出了赵氏发展的新篇章: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
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髯,大膺大胸,脩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1]1794-1795
其中,“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南伐晋别”正是赵襄子所谋划的南进战略的历史写照。
如果说赵简子梦游天帝,是对赵氏北进战略和东进战略的隐喻,那么赵襄子遇神授策则是赵氏南进战略的一种隐秘表达。其实,赵襄子和知伯的矛盾由来已久。
《史记·赵世家》记载: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毋恤群臣请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诟。”然亦愠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1]1793
《左传·哀公二十七年》记载:
悼之四年,晋荀瑶帅师围郑。未至,郑驷弘曰:“知伯愎而好胜,早下之,则可行也。”乃先保南里以待之。知伯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郑人俘酅魁垒,赂之以知政,闭其口而死。将门,知伯谓赵孟:“入之。”对曰:“主在此。”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2]1735-1736
赵襄子看似“恶而无勇”却能“忍辱负重”。而知伯表面“盛气凌人”,内心却“贪残不仁”。知伯不仅对赵襄子言语侮辱,而且还以酒灌击,甚至鼓动赵简子废黜其嫡子之位。而知伯对于赵襄子最大的挑衅就是“索地三家”。
《战国策·赵策一》记载:
知伯帅赵、韩、魏而伐范中行氏,灭之。休数年,使人请地于韩。韩康子欲勿与,段规谏曰:“不可。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鸷复,来请地不与,必加兵于韩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又将请地于他国,他国不听,必乡之以兵;然则韩可以免于患难,而待事之变。”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使人请地于魏,魏宣子欲勿与。赵葭谏曰:“彼请地于韩,韩与之。请地于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然则其错兵于魏必矣!不如与之。”宣子曰:“诺。”因使人致万家之邑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使人之赵,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知伯因阴结韩、魏,将以伐赵。[3]587
知伯以威逼的手段索取韩、魏二主的土地,并且联合韩、魏二主共同打击赵襄子。赵襄子审时度势,毅然在晋阳抗击知伯联军,推行南进战略,并最终联合韩、魏“共灭知氏,三分其地”。史籍中记载的“知伯身死,国亡地分,为天下笑,此贪欲无厌也。”[3]593其中的“国亡地分”正是指赵襄子南进战略取得的辉煌战果。这在《史记·赵世家》中有精辟的论述:“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1]1795
总而言之,南进战略是赵襄子面对“晋国四卿”混乱格局之中,冷静而睿智的战略决策,其战略构想就是联合韩、魏,共同消灭知伯,从而化家为国,三家分晋。这是继北进战略兼戎取代,东进战略东出太行而占领邯郸之后,第三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重大决策。南进战略直接将战略的目光汇聚在知伯所处的晋国南部和广大的中原地区,是赵氏君主“中原逐鹿”思想的一种探索性实践。赵襄子的南进战略,取得了“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1]1686的骄人战果,而且还“三家分晋”,各自开国建鼎,发生了卿族向君权的蜕化,从而实现了“化家为国”的战略构想。如果说,北进战略和东进战略,只是一种对于赵氏扩大综合实力的有益积累的话,那么南进战略就是赵氏建立一个崭新国家的质的飞跃。
三家分晋之后,赵国的政治中心由晋阳转移到中牟,进而定都邯郸,就是南进战略作为国策被付诸实施的标志,也体现着赵国对于中原地区战略角逐的重心所在。可以说,赵国君主对于国都的选择,无疑受到了南进战略的深远影响。
南进战略之所以能够在赵氏建国之后,依然成为国君首选的国家策略,还应包含赵氏心中一种不可忽视的“中央之国”的情结。《战国策·秦策一》中的张仪称:“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3]105《韩非子·初见秦》中的韩非称:“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所居也。”[4]8《韩非子集解》在此处进一步注释:“赵居邯郸,燕之南,齐之西,魏之北,韩之东,故曰中央。兼四国之人,故曰杂。”结合两种版本之说法,赵国作为领导晋阳大战的三晋领袖,仿佛继承了晋国中原霸主的某种情结。而这种“中央之国”的情结最真切地体现在赵国宗族公子成的话中。
《史记·赵世家》记载: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1]1808
公子成作为赵氏贵族的代表,心中以“中国者”自居,而对“远方蛮夷”不以为然。恰恰表现出赵氏心中中央之国的特殊情结。中原逐鹿,进而问鼎中原,使得赵国成为战国七雄之中的中央大国。故此,南进战略成为赵国建立之初的国策,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而这一国策,直接促成了赵国初期的两次迁都。
建国之初,赵襄子就对赵国南部重镇——中牟,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中牟位于太行山东麓、黄河以西的古淇水之阳,南北当邯郸与河内地区之间,东与卫邻,乃是春秋时期晋国在太行山以东较早取得的邑落之一,以其处于交通要道,于是成为晋与他国往来外交的重要门户。《管子·小匡》称“筑五鹿、中牟、邺盖与社丘,以卫诸夏之地,所以示劝于中国也。”[5]440《韩非子·外储说左下》称“中牟,三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4]306中牟的重要性,古人早有论述。赵国建立之初,赵国君主就将中牟的平定和治理纳入了国家的发展战略。随后,赵国迁都中牟,则更加体现了南进战略的深远影响。
《淮南子·道应训》记载:
赵简子死,未葬,中牟入齐。已葬五日,襄子起兵攻围之,未合而城自坏者数十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军吏谏曰:“君诛中牟之罪,而城自坏,是天助我,何故去之?”襄子曰:“吾闻之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使之治城,城治而后攻之。”中牟闻其义,乃请降。故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6]394
对于中牟的平定,赵襄子果然棋高一筹,折服人心。中牟趁着赵简子大丧期间叛乱本来就出于不义,而赵襄子却用仁义的方式来对待不仁义的中牟叛乱。这之间的强烈反差恰恰突出了赵襄子的仁主形象。赵襄子并没有因为丧父之痛和反叛之仇而下令攻城,反而以大局为重而“忍辱”处之,这正是赵简子所希望的那样。
在南进战略的指引下,赵襄子以仁对不仁、以静制动,成功地收复了中牟。赵襄子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善于总结中牟叛乱的教训,而在收复中牟之后继之以精心的治理。赵襄子在恢弘武略的同时,开始了对于文治的逐步探索。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记载:
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4]280
赵襄子重视德才兼备的士人,使得中牟的文学之风蔚为大观,更使得中牟一度发展壮大,俨然成为晋阳的陪都。中牟县出现了“朝为布衣,暮为卿相”的奇闻,赵氏领地的士人也都备受激励而发奋学习,诸侯国中的仁人志士也都慕名而来。由此可见,赵襄子经营中牟,深得赵简子经营晋阳的深远韬略,武略与文德并重更是深得士民之心。赵氏对中牟的重点经营,无不体现着南进战略对于逐鹿中原的战略侧重。
《史记·赵世家》载:“献子少即位,治中牟。”[1]1796继承赵襄子之位的赵献侯,在位共十五年,继续贯彻南进战略,并将赵国都城由晋阳迁往中牟,并精心治理。战国初年,中牟也成为赵国抑制齐魏、争夺卫国的战略要地。从此,中牟也成为赵国第二个都城,开始了长达30年的国都历程。
值得注意的是,从赵献侯起,连同此后的赵烈侯、赵敬侯、赵成侯、赵肃侯,共计五代赵国君主都继续贯彻着赵襄子的南进战略,从而开启了逐鹿中原、争雄天下的历史征程。其中,赵献侯迁都中牟就是南进战略作为国策被付诸实施的标志,也体现着赵国对于中原地区战略角逐的重心所在。
赵烈侯继位之时,战国环境日趋复杂。魏文侯北灭中山,西侵秦地,后来又向南重挫楚军,向东打到齐国长城之下。一时间,魏国声威大震,成为战国首雄。而对于毗邻魏国的赵国来说,原先“强于韩魏”的赵国已然相形见绌。赵烈侯面临着强大邻国的无形压力,继续推行南进战略,并且振奋精神、奋发图强,进行赵烈侯改革。赵烈侯的改革顺应了时代的潮流,极大地加速了赵国向诸侯强国之列的奋进步伐,诸侯的地位也最终被周天子所承认。
《史记·周本纪》记载:“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韩、魏、赵为诸侯。”[1]158赵与韩、魏被周天子列为诸侯,对中国历史无疑有着重大的影响。中国历史发展到春秋时期,西周时期的礼制已经完全崩溃,到三家分晋之时,卿大夫的力量已然发展到足以与诸侯国相抗衡的地步。
《史记·赵世家》记载:“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1]1798赵敬侯元年,赵国由中牟迁都邯郸,赵敬侯也从此定都邯郸,结束了屡次迁都的赵国历史。邯郸也因此成为赵国的第三个国都,开始了长达158年的赵都历史。
赵敬侯迁都邯郸固然与公子朝叛乱有关。公子朝作为赵武公的儿子,宗族势力大多应当集中在国都中牟。赵敬侯元年,武公之子公子朝发动叛乱而争夺国君之位,公子朝并未取得成功,于是逃奔南面的魏国。赵敬侯随即决定迁都邯郸。公子朝叛乱之时,赵国的都城尚在中牟,中牟地近魏国,公子朝得到了魏国的支持,很可能会里应外合,卷土重来。这也许是赵敬侯下定决心迁都邯郸的直接原因。而赵、魏之争,也由此发端,赵国推进南进战略主要意图仍是压制魏国。
赵敬侯迁都邯郸,客观上还因为邯郸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域环境。《史记》记载:“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1]3264其地理位置恰好位于太行山东麓的南北大道,同时又处于太行山八陉之一的滏口陉东连南北大道的交汇点。这里背靠太行山,南临漳河水,土地肥沃,交通畅达,正是逐鹿中原、争衡天下的战略要地。史实证明,经过赵国历代君王的精心经营,赵都邯郸也果然成为诸侯列国中最具盛名的通都大邑。
赵敬侯定都邯郸,仍是继续贯彻赵襄子南进战略的一种表现。从赵献侯迁都中牟的时候开始,“南进战略”的意识就越来越强烈地在赵国君主的脑海中浮现。赵敬侯并没有恢复晋阳的国都,也没有把国都迁到代郡,而是继续选择将赵国的战略重心放在中原,其战略目的在于压制齐、魏,吞并卫国。
史料证明,赵敬侯将南进战略推向了顶峰,创造了赵国建立之初的辉煌战绩。
《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敬侯的史事,几乎都与征战有关:
二年,败齐于灵丘。
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
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
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
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
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
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于中人。
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1]1798-1799
赵国筑城刚平,并以此立足,发兵卫国,锐意推进南进战略。而这却引发了战国初年一次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诸侯混战。
《战国策·齐策五》则对赵敬侯南进激战之事,详加记载:
昔者赵氏袭卫,车舍人不休傅,卫国城割平,卫八门土而二门堕矣,此亡国之形也。卫君跣行,告溯于魏。魏王身被甲底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骛,河、山之间乱。卫得是藉也,亦收馀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之郭。卫非强于赵也,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藉力魏而有河东之地。赵氏惧,楚人救赵而伐魏,战于州西,出梁门,军舍林中,马饮于大河。赵得是藉也,亦袭魏之河北烧棘沟,坠黄城。故刚平之残也,中牟之堕也,黄城之坠也,棘沟之烧也,此皆非赵、魏之欲也。然二国劝行之者,何也?卫明于时权之藉也。[3]428
《战国策·秦策四》则对赵敬侯南进战略的威势如此评价:
昔者,赵氏亦尝强矣。曰赵强何若?举左案齐,举右案魏,厌案万乘之国,二国,千乘之宋也。筑刚平,卫无东野,刍牧薪采,莫敢窥东门。当是时,卫危于累卵,天下之士相从谋曰:“吾将还其委质,而朝于邯郸之君乎!”[3]258-259
赵敬侯南进战略的声威所致,使得卫国城门毁坏,卫国君主光脚逃命。魏国参战之后,赵魏激战使得邯郸城中战马奔驰,黄河与太行山之间一片混乱。卫国得到魏国的凭借,也收拾残兵向北进攻,收复卫邑刚平,攻下赵邑中牟的外城。赵国又联合楚国加入中原混战,楚国人去救赵攻魏在州西开战,从魏都大梁的城东出去,大军驻扎在林中,战马在黄河里饮水。赵国得到楚国凭借,也偷袭魏国的黄河之北的土地,焚烧棘沟,攻陷黄城。赵国声威大震,险些吞并卫国,并且举左案齐,举右案魏,使得天下之士而朝于邯郸之君矣。此后,赵国又连连攻伐齐国,大有替代魏国,而成为战国初年霸主之势。
中山是白狄族建立的国家,赵烈侯元年被魏文侯伐灭。就是在赵、楚与魏、齐、卫展开大战的时候,中山乘机摆脱魏国的控制而复国。复国后的中山,位于赵国的腹心地带,将赵国领土分割成南北几乎不相连接的两部分,赵的南部领土只有通过鸱之塞才能与北方领土连接。中山复国,迁都灵寿,厉兵秣马,其势欲勃。此时的魏国已然无力再次攻伐中山。故而,赵敬侯暂且将南进战略放置一旁,集中精力攻伐中山。
对于赵敬侯时期的南进战略,无疑取得了赵国开国以来的辉煌胜利,同时也使得赵、魏、齐三国的军事实力在中原战场的激战中消耗殆尽。中山国一跃而摆脱了魏国的掌控而复国,使得赵国再次出现“腹心之祸”。从赵敬侯晚年对于中山国的征伐史料中,可以看出,赵国正在审时度势地反思并试图逐步调整南进战略的国策。可惜,赵敬侯还没有完全扭转这个局面就去世了。
对于赵敬侯一生的评价,《韩非子·说疑》中总结:
赵之先君敬侯,不修德行,而好纵欲,适身体之所安,耳目之所乐。冬日毕弋,夏浮淫,为长夜,数日不废御觞,不能饮者以筒灌其口,进退不肃、应对不恭者斩于前。故居处饮食如此其不节也,制刑杀戮如此其无度也,然敬侯享国数十年,兵不顿于敌国,地不亏于四邻,内无君臣百官之乱,外无诸侯邻国之患,明于所以任臣也。[4]408
赵敬侯堪称一代极具个性的开拓之君。迁都邯郸,奠定了赵国百年的战略格局;逐鹿中原,竟在齐、魏两大强国的阻挠之下,一举攻破卫国国都的国门,一度令其亡国,使得卫国砍柴的百姓都不敢窥视赵国的方向。在赵襄子之后、赵武灵王之前的五代君主中,赵敬侯堪称一代雄主。他那敢于同诸侯列强针锋相对、争霸中原的恢弘气魄使得赵襄子的南进战略得以在严峻的国际形势下继续推行,并且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成果。然而赵敬侯生活奢靡、嗜酒如命,也许这正是他享国不久的真正原因。但是他用竹筒强行给大臣灌酒,处死对答不恭者的行为方式正表现出了他豪爽、暴躁、冲动、专任的性格。而这种特殊性格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赵国这一时段始终以进攻态势对外。赵敬侯东击齐,南征魏,北伐中山,直捣卫都的气势都由此而来。史籍中极少见到赵敬侯与诸侯之间的会盟或是和谈之事,或许这也跟赵敬侯本人的性格息息相关。
针对赵敬侯所坚决贯彻的南进战略,这时已然显现出了战略上的某种失误。当年赵襄子制定南进战略之时,知伯还未伐灭,中原仍归属未定。如今知氏已灭,中原地区已然被齐、魏二国的势力完全渗透。再想强行推进南进战略,只能陷入中原的战争泥潭。而赵敬侯对于中山的讨伐也许正是出于对南进战略的逐步调整。只是,赵敬侯享国不久,有生之年没有完全扭转国家的发展战略。后继之君仍保持着南进战略的惯性,目光仍注视在血红的中原大地之上。
赵成侯时期,南进战略的失误使得赵国遭受到了“邯郸之难”这样建国以来最大的战争浩劫。
《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成侯的史事,前期如下:
三年,太戊午为相。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
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
五年,伐齐于鄄。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
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湪泽,围魏惠王。[1]1799
太戊午被任命为国相之后,便出兵进攻卫国,取乡邑七十三个,使得赵国一时声势大振。在中原有着切身利益的魏国立即出兵干涉,在蔺城打败赵军。赵魏两国继续为中原霸权争斗不休。值得注意的是,高安之战,赵国一举挫败秦国。这应当是赵国与秦国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正面接触。这也预示着秦国正在崛起,势力已然渗透到了混战的中原地区。赵成侯五年,魏国发生王位之争,国内混乱。赵国推进的南进战略出现了最为难得的历史机遇——灭亡魏国。
《史记·魏世家》记载:
(韩)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1]1843
赵国南进战略即将取得围困魏王、击破魏国的重大胜利,赵成侯此时为何要急于缓和与魏国的关系,原因也许就是中山国的强大。赵成侯在推行南进战略的同时,也渐渐开始怀疑这个战略的可行性了。当时的赵国正在养虎为患,如果还在一味地逐鹿中原,就要重蹈吴王夫差争霸中原而丢失国都的惨剧了。但是韩懿侯的分析也不无道理,这次战争正是彻底摧毁魏国霸业的最佳时机。而赵成侯在犹豫和仁慈下就此罢手,这才为魏惠王的复仇留下了伏笔,赵国也将面临“邯郸之难”的惊天浩劫。此时,赵成侯从浊泽解围退兵,放过了魏惠王。
《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成侯的史事,中期如下:
七年,侵齐,至长城。与韩攻周。
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九年,与齐战阿下。
十年,攻卫,取甄。
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
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
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魏败我浍,取皮牢。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
十四年,与韩攻秦。
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
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
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1]1799-1801
这一时期,赵国和韩国的关系亲密,行动也比较一致,甚至一度左右周王室的分合。虽然三晋之中,韩国最弱。然而韩国在此时也逐步崛起,成为七雄之一。赵成侯十一年,秦军攻打魏国石阿,赵国捐弃与魏国多年的积怨,出兵相救。秦军最后还是打败了魏军,斩首六万。秦献公因此胜利而自称为“伯”。赵成侯十二年,秦军继续进攻魏国少梁,赵国再次出兵相救。此时,秦国的崛起震惊了在中原混战的各路诸侯,国人纷纷收拢兵马,注目西向。原来,就是在赵成侯时期,秦国已然进行了著名的“商鞅变法”。从此,秦人以耕战为务,更形成了“闻战则喜”的风俗。一时,秦国声威大振,开始对中原各国展开凌厉的攻势。
赵成侯十三年,尽管赵国两次出兵救援魏国,赵、韩与魏国之间仍在浍地大战,魏军战胜韩、赵联军,擒赵将乐祚,取皮牢。魏军一路攻伐邯郸,取列人、肥。秦军趁魏、赵、韩交战之际,派庶长国率军伐魏少梁,虏魏将公孙痤。这一年,赵成侯与韩昭侯在上党会盟。
这一年,可谓暗含着玄机的一年。赵成侯所面临的诸侯国之间的形势也越来越复杂。面对秦国的步步逼近,赵、魏、韩三家仍不能团结御辱,实在可惜。而魏惠王将赵成侯退兵解围、两度支援的恩情抛之脑后,屡屡加兵于赵,未免显得胸襟过于狭隘了。这时,赵成侯与韩昭侯在上党会盟,韩昭侯一定会抱怨赵成侯当年反对将魏国一分为二的举动。而赵成侯此时想得最多的应当是如何退出中原战争的泥潭。因为此时,赵国已然完全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拔了。从成侯十三年开始,赵成侯明显调整了对韩、魏两国的政策,不仅出兵支持二国的对外战争,而且还共同瓜分了晋国残存的土地。特别是,赵成侯与魏惠王在葛孽相会修好,更是把停止中原混战的心愿表达得淋漓尽致。赵军一次解围,两次救魏,助魏攻齐,同分晋地。总而言之,赵成侯表现出了最大的和平诚意。
纵观这一时期,赵成侯对于南进战略的步步调整可谓煞费苦心,用心良苦。赵成侯为了使得赵国从中原混战中抽身而出,真是往来奔走,不辞辛苦。赵成侯不仅两次和魏国会盟,还一度与中原诸国和睦修好。魏国进献荣椽,也许是魏国的和睦修好之举。然而,从史实来看,魏国正在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而厉兵秣马。可惜赵成侯过于天真,还真的建起宫殿来了。
《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成侯的史事,后期如下:
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
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
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
二十五年,成侯卒。[1]1801
《古本竹书纪年辑证》魏纪第六一条有“梁惠成王十六年,邯郸伐卫,取漆、富丘,城之。”[7]128这一年,也许是赵成侯出于对南进战略的习惯性思维而做出了愚蠢的举动。赵国出兵进攻卫国,一举攻取漆、富丘。《战国策·魏策三》称:“初时惠王伐赵,战胜乎三梁,十万之军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3]854魏国正好趁机出兵,救助卫国,先在三梁打败了赵国,进而动用十万大军包围了赵国都城邯郸,邯郸顿时处于危急之中。面对这种形势,赵国在拼力抵抗的同时,急忙派使者向楚国和齐国求援。
《战国策·楚策一》记载了楚国的反应:
邯郸之难,昭奚恤谓楚王曰:“王不如无救赵,而以强魏。魏强,其割赵必深矣。赵不能听,则必坚守,是两弊也。”景舍曰:“不然。昭奚恤不知也。夫魏之攻赵也,恐楚之攻其后。今不救赵,赵有亡形,而魏无楚忧,是楚、魏共赵也,害必深矣!何以两弊也?且魏令兵以深割赵,赵见亡形,而有楚之不救己也,必与魏合而以谋楚。故王不如少出兵,以为赵援。赵恃楚劲,必与魏战。魏怒于赵之劲,而见楚救之不足畏也,必不释赵。赵、魏相弊,而齐、秦应楚,则魏可破也。”楚因使景舍起兵救赵。邯郸拔,楚取睢、濊之间。[3]483-485
楚国之所以痛快答应出兵相救,只不过是为了坚定赵人与魏国作战的决心,等赵、魏两败俱伤之后,楚国再从中渔利。楚国这种唯利是图、落井下石的举动使得赵都邯郸失去了有力的外援而陷入孤军作战的绝境。《竹书纪年》记载,“邯郸四曀,室坏多死”[7]129,邯郸四周天色阴沉,房屋残破,有许多人战死。可见当时的邯郸军民皆奋起反抗,誓死卫国,一息尚存,血战不屈。
赵成侯二十二年七月,邯郸在坚守一年之后最终被魏军攻克。邯郸失守之后,赵国君臣迁到外地继续抵抗。而所迁之处应当就是信宫。此后,信都也就成为赵国的陪都。尽管邯郸失守,魏军仍然不能完全占领邯郸。
《吕氏春秋·不屈》对此时的魏国评论道:
当惠王之时,五十战而二十败,所杀者不可胜数,大将、爱子有禽者也。大术之愚,为天下笑,得举其讳,乃请令周太史更著其名。围邯郸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罢潞,国家空虚,天下之兵四至。众庶诽谤,诸侯不誉,谢于翟翦而更听其谋,社稷乃存。名宝散出,土地四削,魏国从此衰矣。[8]1206-1207
魏国虽然攻取邯郸,却国家空虚。赵魏两国的中原霸主之争,还是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此时,齐国的军师孙膑提出“围魏救赵”的对策:“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1]2163齐国将军田忌听从了孙膑的计策。魏军果然离开邯郸回师,在桂陵地方交战,魏军被打得大败。从此,“围魏救赵”这则成语就成为军事史上的著名战例。
反思这场“邯郸之难”,赵国君主所推行的南进战略终于为赵国带来了巨大的战争创伤。史实证明,赵国这一时期的发展战略出现了严重偏差,一面掉以轻心,使得腹心的中山国日渐壮大成为巨患;一面争强好胜,使得赵国遭受了国都失陷的重大损失。但反观赵成侯后期睦邻和好的举动,还是有意识地进行着修正南进战略的努力。只可惜,赵国多年来逐鹿中原的军事行动,使得中原诸国的利害关系十分复杂,赵成侯欲退无路反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战争。而对于魏惠王来说,恩将仇报暂且不提,仅仅就置秦国之威胁于不顾反而对同盟暗下杀手这一点来看,魏国的霸业也不会长久。果不其然,正当中原诸国血染疆场的时候,秦国派兵趁机包围了魏国的重要城邑安邑,不久,安邑降秦。第二年,秦在商筑塞,出兵围攻魏的固阳,随即,固阳降秦。秦国占领安邑、固阳,刚刚战败的魏国这时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邯郸之难”的浩劫历时三年,赵国国都邯郸损毁,国力重挫。魏国也因为桂陵之战而陷入了内政与外交的双重困境之中。桂陵战败,魏军丧失十万之众,再加上秦国、楚国趁机对其蚕食鲸吞,曾经强盛一时的魏国再也没有余力继续占领邯郸了。
赵成侯二十四年,魏赵双方在漳河之上订立盟约,正式归还邯郸。同年,秦军攻打赵国蔺城。对此《战国策》盛赞道:“惠王伐赵,十万之军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3]854正是这种坚强不屈、众志成城的爱国精神使得赵都邯郸失而复得,赵国也因此度过了一场浩劫。
不容避讳,“邯郸之难”使得赵、魏这两个战国初年的中原强国两败俱伤,魏国再也没有实力称雄中原,赵国也尝到了贸然逐鹿的苦果。从秦国对赵、魏两国的进攻来看,这时的赵、魏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以此观之,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漳河之盟过后,赵成侯攻取燕国夏屋,并在曲逆加固城防。这时,赵成侯开始用自己的晚年时光来重新思考并探索赵国的新的发展战略了。赵国的兵马由中原转而向北,这也许是赵成侯为赵氏后人留下的一个积极的探索姿态吧。
赵成侯二十五年,赵成侯带着对于南进战略的创伤与思索去世。纵观赵成侯的一生,充满的矛盾和彷徨。他既有攻取卫国七十三座城邑的无比欣喜,又有邯郸之难的无限悲伤;既有对南进战略的自信和积极,又有着面对时局变化的困苦和彷徨;既有着睦邻和好的真挚诚意,又有着誓死抗敌的坚决勇气。总而言之,南进战略的调整已经势在必行。
赵肃侯最终完成了对于南进战略的调整,对赵国的改革崛起有重大的历史功绩。
《史记·赵世家》记载:“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1]1801赵国夺取了晋君所保留的最后一块土地——端氏,晋君被迁往屯留,晋国事迹从此绝于史册。赵肃侯在即位之初就把晋君可怜的最后一点土地收入囊中,由此观之,中原一带的土地已经被瓜分殆尽,列国的封疆格局也基本定型。争夺空余地盘的战争已然临近尾声,大国之间的兼并战争也渐渐拉开了序幕。由此也可以看出,赵国南进战略已经极大地阻碍了赵国的战略发展。
“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1]1801由此看来,赵肃侯对父亲晚年的懊悔还是有所思考的,赵肃侯能够理解并积极推行赵国与中原诸国的和睦进程,为调整南进战略迈出了意义重大的一步。
《史记·赵世家》中对于赵肃侯随后的史事记载如下:
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四年,朝天子。
六年,攻齐,拔高唐。
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
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
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
十五年,起寿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
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1]1801-1803
随后的二十年间,赵肃侯利用了齐、魏、秦、楚等大国的矛盾,在中原诸侯的混战中巧妙地将原先南进战略的国土收复,使得国力渐增。
值得注意的是,赵肃侯十七年,赵军再次出兵包围了魏国黄邑,但没有攻克。赵国在南部的漳水北岸一带筑起长城。从此时起,赵肃侯才真正地在行动上终止了南进战略。赵肃侯回想父亲成侯的惨痛教训,也在这十几年的执政中意识到了国家战略的失误。但是,赵肃侯并没有完全否定五代君主南进战略的辉煌战果,而是采用修筑赵国南长城的办法保存了这些先祖用血泪打下的丰功伟业。赵国南长城的修建,确定了赵国南方的疆域,巩固了赵国在中原的要地,更保存了先君南下逐鹿的战果。南长城的修建,并不是一个保守的举动,而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南长城的落成,标志着赵国在南部边疆开始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赵国的南进战略也将由此告终。
不同于赵敬侯暴躁专任的性格,赵肃侯的晚年,表现出了难得的沉稳和冷静,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从不主动发兵攻击别国。齐、魏等国其实不愿意赵国退出中原战场,因为赵国确实在中原得利颇多,齐、魏也因此不愿善罢甘休。而赵国南长城的修建,更是让齐、魏倍感气愤,赵国急流勇退、韬光养晦的战略,不禁激发了齐、魏两国重新抢夺地盘的欲望。而赵肃侯此时已然从中原的战争泥潭中抽身而出,面对魏国进兵,索性掘开黄河退兵;面对齐国的攻打,也并未见赵肃侯兴师动众地予以反击。齐、魏并未见到赵国一兵一卒,面对滔滔黄河,也只得卷旗而退。赵肃侯晚年的反常举动更增加了诸侯的神秘感,这也许就是赵肃侯能够赢得诸国隆重会葬的一个原因。
最为重要的是,赵肃侯兴建长城、掘开黄河而为南进战略画上句号的同时,也选定了赵雍作为自己的接班人。而这位名震天下的赵武灵王在继位之后,“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3]653并且战略性地重新提出了赵简子、赵襄子时期的北进战略,从而“至遂胡服,率骑入胡,出于遗遗之门,逾九限之固,绝五径之险,至榆中,辟地千里。”[3]675赵国“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五年乃归。”[3]678终于灭亡了号称千乘之国的中山国。《战国策·秦策三》盛赞赵国之强:“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3]190
从南进战略到北进战略,赵国最终选择了适应时代潮流和自身发展的国家战略而改革崛起,一跃而成为战国末期唯一能够与强秦相抗衡的军事大国。
一个国家的战略,直接影响到这个国家的发展,甚至国家的兴亡。纵观赵襄子建国立鼎以来的这五代赵国君主,可以明显地看到南进战略的成败得失,以及赵国君主对于南进战略的不断反思。这一百年间,赵国君主亲历了魏国的兴盛和衰败的整个历程,目睹了秦国商鞅变法的前前后后,更见证了战国初年中原逐鹿的腥风血雨。赵国初期南进战略的失误不仅使得赵国遭受“邯郸之难”的浩劫,而且将赵国改革崛起的时机推迟了整整一百年。对于赵国的战略发展而言,南进战略的失误间接地促成了中山国的复国和秦国的崛起,使得赵国在战国舞台的历史格局变得更加严峻。所幸的是,赵武灵王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将南进战略果断调整为北进战略,经过胡服骑射改革开拓了千里北疆,灭亡中山国,一跃而成为战国末期唯一能够与强秦相抗衡的军事大国。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3]刘向.战国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8.
[5]黎翔鳳.管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6]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7]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8]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