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静 陈 慧 王 晋
(1邯郸市博物馆,河北 邯郸 056002;2邯郸学院 历史系,河北 邯郸 056005)
平原君赵胜(?-前251年)与魏信陵君、楚春申君、齐孟尝君并称战国四公子。是赵武灵王之子,赵惠文王之弟,赵孝成王之叔,先后辅佐赵惠文王、赵孝成王两代赵王,在赵国政坛纵横几十载,对赵国政治、外交均有重要影响。平原君辅政时期正是以并吞天下为目的秦国同以联合抗秦以图自存的关东六国抗衡时期。这一时期,一方面各诸侯之间的兼并战争依然存在,另一方面面对秦国的凌厉攻势,关东各国大都无能为力,只有赵国因胡服骑射成功,疆域扩大,军力大增,成为唯一具有实力同秦国抗衡的国家,秦赵对抗是战国后期的主题。也正因为如此,秦赵两国的每一场战争都关系到本国的未来走向,两国战争期间的每一位参与者的判断力都关系到战争的胜负。平原君赵胜作为赵国国内的重臣在战争中作用不可小视。
公元前265年赵惠文王(何)卒,太子丹即位,是为赵孝成王。当时赵国新君即位、太后当政、朝政未稳,秦国、燕国乘机相继出兵伐赵,先是秦国连续攻下赵国三城,情势危急之下,赵国被迫以赵孝成王的弟弟长安君为人质换取齐国军队的救援才退却秦兵;不久,燕国又封宋国人荣蚠为高阳君,派其带领大军攻打赵国。赵王和平原君议决,准备把赵国济东(今山东省境内)的三个大城市加上一些小村城镇共57地送给齐国,以换取齐国的大将安平君田单来赵,率领赵军来抵抗燕军。
当时赵国国内有大将廉颇、有攻破齐国72城的名将乐毅、更有以少胜多大破秦军的马服君赵奢。对这种求救于外人的做法,赵奢曾质问平原君:“难道我们赵国就没有大将领兵了吗?仗还没有打,就先要割三座城池给齐国,那怎么行啊!我对燕军的情况很熟悉,为什么不派我领兵抵抗呢?”
赵奢还进一步分析道:“第一,即使田单肯来指挥赵军,我国也不可能一定取胜,也可能敌不过荣蚠,那就是白请他来了;第二,田单确实有本领,但他未必肯为我国出力,因为我国强大起来,对他们齐国称霸不是很不利吗?因此,他不可能会为我国的利益而认真地对付燕军。”
接着,赵奢又说:“田单要是来了他一定会把我们赵国的军队长久地拖在战场上,几年之后,会把我国的人力、财力、物力消耗掉。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赵胜没有听赵奢的意见,以“将军释之矣,仆已言之仆主矣,将军无言已”[1]拒绝了赵奢。结果,不出赵奢所料,田单因考虑齐国的利益,不想让赵国强大,只是旷日持久地消耗赵之兵力,虽然击退了燕兵,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士大夫余子之力尽于沟壑,车、甲、羽、毛裂敝,府库仓廪虚。悬釜而炊……”,仅仅夺取了燕国一个小城(中阳城,今河北唐县)“城大无过百雉者”[2](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在新君即位太后掌权的情况下,既是朝中重臣又是国戚的平原君为免君王的猜忌,出于谨慎的考量不愿过多插手此事。赵终任用田单为将,使赵奢受到冷遇,导致赵国统治集团内部不和,国力衰落。田单又因重兵在握,于赵孝成王二年代替平原君居赵相位。苏辙曰:“赵胜倾身下士,以窃一时之声耳;至于为国计虑,胜不知也。赵欲拒燕,有廉颇、赵奢不能用,而割地予齐以借田单,知单之贤而不知其不为赵用也。”[3]
前262年,秦军攻克韩国要地野王城(今河南沁阳县),它是韩国上党郡(今山西长治)和韩国国都(今河南新郑)的重要通道。韩国想献出上党郡向秦求和。上党郡居民不愿降附以苛暴著称的秦国,又加之上党距赵国邯郸只有300多里,因此,上党郡郡守冯亭拒绝降秦,“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4]于是冯亭向赵孝成王写信,要把上党献给赵国。
是否接受上党的归附,赵国统治集团内部分为两派:以平阳君赵豹为代表的一方反对接受,认为这是“无故之利”,是韩人欲嫁祸于赵,而赵王和平原君赵胜等却认为不费一兵一卒而“坐受城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5]最终接受了上党,结果导致秦赵长平之战,赵军被坑杀40万。
“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这是司马迁在《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对平原君赵胜的评价。
司马迁的评价影响极大,后世的史家多沿袭此论。如南宋学者鲍彪认为“平阳嫁祸之言,岂不易晓?而孝成怒之,昏于利也。(赵)胜、(赵)禹入而顺旨,以济其欲,不几于一言而丧邦欤?”[6]但主流之外也不乏异见,三国时学者谯周就提出了与司马迁相左的观点:“长平之陷乃赵王信间易将之咎,何怨平原受冯亭哉?”[7]面对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到底谁是谁非?这需要将上党的地理位置与当时的形势进行综合分析。
上党在赵国西面,地势高拔,道路艰险,可谓赵国的天然壁垒。秦据上党,则攻赵之路畅通,近可威胁太行山东侧的赵都邯郸,远可以挥兵北上,控制吕梁山与太行山的险径要塞,截断赵与代郡、雁门郡、云中郡等北部地区的联系,所以韩国上党郡对赵国存亡关系重大。在这种情况下,赵国倘若放弃上党,无异于将原本有利的防御之势拱手让于秦国,让秦国可以居高临下地进攻邯郸。因此,与其听任秦占领上党后居高临下直攻邯郸,远不如赵先占据上党有利地势后御秦——积极地战略防御得策。前代史家多从一般社会学视角,就事论事而孤立地看待如此复杂的历史现象,以至得出所谓冯亭献地不过“欲嫁其祸于赵”,而赵则贪“无故之利”招致祸难的结论。
世人都认为长平之祸成于平原君之言,实为赵王中秦反间之计,不顾赵奢遗言和赵括之母力谏,硬是用纸上谈兵的赵括代替了廉颇,犯了阵前换将的大忌,才使四十余万众被坑杀。正如胡三省曰“秦有吞天下之心,使赵不受上党而秦得之,亦必据上党而攻赵。故赵之祸不在受上党,而在用赵括。”当然,平原君作为重臣,三年的长平之战不能审时度势,面对赵王阵前换将、任由赵括纸上谈兵、率意而为的重大失策而不能尽忠直谏,也难辞其咎。
公元前259年,秦军经过休整,再度攻赵,兵锋直抵邯郸城下,邯郸保卫战正式开始。
战争之初,赵国因“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甚至“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保卫战打得相当艰难,于是平原君奉赵王之命前往楚国求救,平原君称“(向楚求援)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8]在此坚定信念下,平原君率20人前往楚国,依靠毛遂的机智勇敢和对形势的精辟分析,说服楚王援赵。
战争期间赵国还向魏国求援,但魏王屈服于秦的虎狼之威就派客将军辛垣衍来赵,企图说服赵国尊秦为帝,以解邯郸之困。对这种扬汤止沸的行为,适逢留赵的鲁仲连听说后,诘问平原君。平原君倒是据实以答:“胜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平原君为保其政治地位已不敢直谏,鲁仲连叹息道:“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9]在鲁仲连一番义理的劝说下,阐明秦称帝之害,最终辛垣衍心悦诚服,魏终打消了帝秦的念头。但迟迟不肯发兵来救。平原君使使者冠盖相属于魏,对信陵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10]终使信陵君下定决心矫夺晋鄙军,窃符救赵。
秦急围邯郸,邯郸焦困,眼看快要撑不下去了,平原君日夜忧虑,可楚魏援军皆在路上还未赶来,远水解不了近渴。平原君听从传舍吏子李同的建议将“家之所有尽散以饗士”、“令妻妾补缝于行伍之间。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犹勾践困于会稽之时也。”并“得敢死之士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却三十里”[11],为邯郸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公元前257年,魏楚救兵来到,加之邯郸城内军民铭记长平之祸的惨痛教训,同仇敌忾上下一心,齐力抗秦,终始邯郸复存。在这场战役中平原君深知“赵亡则胜为虏”的道理,散尽家财以抗敌、身先士卒并利用其贵族出身和灵活的外交策略内外打点,为保卫邯郸立下了汗马功劳。如鲍彪曰:“平原失计以挑秦祸,几丧赵国之半,驯致邯郸之围,何功之足论哉?然因人成事,亦有桑榆之收,不可忘也。”[12]
司马迁评价平原君赵胜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虽然出身贵族,但不是不顾人民死活和国家安危的纨绔公子哥,国家危难之时,深知“赵亡则胜为虏”[13]的道理,在保卫战中“令夫人以下编於士卒之间,分功而作”,散尽家财以劳军,并利用其贵族出身和灵活的外交策略得到楚、魏内两国的救援,为保卫邯郸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平原君“未睹大体”,尽管拒燕战争和长平之战两场战争的主要责任在于赵国政治的腐朽,统治者的昏庸,但身为两朝相国的平原君仅为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而不能审时度势、不听赵奢忠言、不敢直言进谏,不能不说是决策上的重大失误。
平原君为赵武灵王之子,赵惠文王之弟,赵孝成王之叔,辅佐两代赵王,如楚定盟,力保邯郸不失,对赵国的政治外交均有重要影响。平原君对赵国有功,但也确有不少失误;其门下宾客数千人,但远未达到知人善任,为国举才的地步;加上本身的贵族出身,使其无法体恤下情,了解百姓疾苦。才智有限,战略谋划差强人意。不过心胸宽广,能从大局出发,却有容人之量。正是因为他能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闻过即改,才弥补了其才智有限的不足,保其终身富贵无忧。
注释:
[1]刘向:《战国策.赵四.燕封宋人荣蚠为高阳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2]刘向:《战国策.赵四.燕封宋人荣蚠为高阳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3]韩兆琦:《史记笺证·平原君虞卿列传》,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
[4]司马迁:《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332页。
[5]司马迁:《史记·赵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
[6]刘向:《战国策·赵策一·秦王谓公子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7]韩兆琦:《史记笺证·平原君虞卿列传》,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
[8]司马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
[9]刘向:《战国策·赵策三·秦围赵之邯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10]司马迁:《史记·魏公子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
[11]司马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
[12]韩兆琦:《史记笺证·平原君虞卿列传》,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
[13]司马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