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恋群
(武汉东湖学院 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212)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建立在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的。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分析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细胞的商品开始,创立了劳动价值论和科学的货币理论,并以此为基础,找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DNA——剩余价值规律。遵循剩余价值规律,围绕剩余价值的产生、流通和分配,才创立了崭新的资本理论、工资理论、利息理论、地租理论、虚拟资本理论,以及经济危机理论等等。难怪《资本论》第一卷刚问世时,就有一位德国的匿名作者公然宣称:“驳倒价值理论是反对马克思的人唯一的任务,因为如果同意这个定理,就必然要承认马克思以铁的逻辑所做出的差不多全部结论。”有趣的是,边际革命之后,劳动价值论被抛弃,效用价值论成为西方经济学主流,西方经济学家们用自己工具箱中的分析工具(主要是理性人假设、序数效用论、供求分析、经济计量分析和博弈论分析等)对《资本论》中的概念、议题、结论、分析方法进行了评价、批驳、改造,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在尝试绕开劳动价值论,以“剩余产品”的生产分配来分析资本主义的剥削问题,试图重建没有劳动价值论的马克思经济学和社会学。难怪改革开放之初,就有学成归来的著名经济学家总结说:除了坚决反对劳动价值论,当代主流经济学可以接受和包容马克思经济学的几乎所有议题、分析方法、甚至结论。
为何对劳动价值论的认识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反差?什么导致了劳动价值论的式微?坚持劳动价值论还有理论和现实意义吗?本文试对此做一些简单的梳理。
经济学中的所谓“价值”,本来是指隐藏在商品之中的,决定商品间交换比例的一种商品特性,也就是《资本论》中所说的“交换价值”。在古典经济学兴起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不同的商品能够交换,是因为它们都包含着某种共同的特性——交换价值。不同的商品所包含的此种特性的多少,决定了一个能导致市场供需长期平衡的商品交换比例。现实的市场成交比价,只是这些交换价值的反映。交换价值有时候被称为“自然价格”,言下之意是说:如果市场价格偏离了价值,就会导致某种“不自然的”的状态。这些“不自然的状态”不仅指供需失衡,还经常包括投机行为引起的市场秩序的混乱、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公正、契约精神的被破坏和道德的沦丧、经济社会的发展不能实现长期稳定等等。比如,古典经济学家对信贷是否可以看做商品交换是存在分歧的,但普遍可以接受“自然利率”的说法,言下之意,利率也是一种商品价格(或者至少有商品价格的表象),偏离“自然利率”的高利贷现象是一种会导致经济萎缩的不自然状态。这个例子集中反映了两个问题:一是“什么是商品”和“价值是什么”这两个问题是密切联系的;二是“价值”这个概念一提出就包含某种道德因素和社会标准。
经济学界的价值论可以分为两类,即劳动价值论和效用价值论。劳动价值论认为: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形形色色的不同商品所能包含的共性只能是它们都是劳动产品,因此价值的唯一源泉是人的劳动,某一商品的价值等于生产该商品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谓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以中等生产技术生产单位商品需要的实际劳动时间。它又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为生产该商品的直接劳动投入,马克思称之为“活劳动”;另外一部分为间接劳动投入即所有非劳动投入物,例如机器、原材料等等,马克思称之为“物化劳动”。机器、原材料所含的社会必要劳动量又可通过分解机器和原材料的生产过程得到:机器的价值等于生产机器的直接劳动投入量加上所有非劳动投入物所含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依次类推,逐级分解,所有的商品价值都是由劳动创造的,总价值量等于总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与之相对,效用价值论认为:不同商品实现交换的共性基础是它们都能满足人的某种欲望和主观需求。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但有限的生产能力和稀缺的资源迫使每个消费者对各种商品做出个性化的效用评价,为了得到某种商品必须放弃另一种商品,从而把不同的效用联系起来。比如音乐和面包虽然不相干,但某个消费者可能愿意为了一张音乐CD而放弃两块面包,因为此时这两样商品为他提供的效用满足是相当的。与客观的劳动不同,效用是一种个人的主观评价。如果认定效用不可计量也不可和他人比较,就要从基数效用论抽象出序数效用论;如果认定普遍存在边际效用递减的规律(或者是序数效用论中的边际替代率递减规律),就要抽象出边际效用价值论;如果认定效用的获得要通过组织生活和服从一些情景依赖,就可能从个人的效用论推论出某种组织和群体的效用论。总之,效用价值论认定价值的本源是效用,要从消费者对物品效用的主观心理评价解释价值及其形成过程。
任何“第三类的价值论”或者“二元的价值论”都是不存在的,因为马克思在劳动价值论的建构中采用了逻辑抽象的方法,他把人与物的关系抽象为使用价值,而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抽象为价值。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在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中,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和生产之外的人与物的消费关系,谁更根本、谁决定谁的问题。答案只有两个,任何价值论两者必居其一。比如有代表性的自然价值论,认定自然力也参与了财富的创造,劳动也可以看做对自然力的运用,甚至劳动都是自然力的创造,所以土地等自然力也创造价值。这一观点的要害是把财富的使用价值(即效用)当做价值,本质上还是效用价值论。又比如,马歇尔以来事实上充当经济学主流的均衡价格论,这一理论的经典描述是:供求关系决定均衡价格,商品的短期价格取决于边际效用,长期价格则取决于它的生产成本。表面上看起来,这一理论是抛弃了价值概念直接分析供求价格,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需求曲线来源于个人的消费选择,选择取决于偏好,偏好的本质还是人的主观评价——效用;供给曲线来源于生产成本,生产成本源于稀缺的资本、劳动、土地的“机会成本”,资本和土地的机会成本源于它们参与财富(效用)的创造,劳动的机会成本源于它也参与创造财富和本身具有“负效用”,所以供求关系本质上是效用的比较和交换,供求价格论本质上是没有价值概念的效用价值论。马克思并非否认使用价值对价格的影响,这些影响反映在价格围绕价值(或生产价格)的上下波动中,反映在使用价值向价值的“惊险一跳”上。影响价格的因素非常多,这些因素之间又存在非常复杂的联系,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只是认为这些因素的地位是不同的,与资本主义制度下剩余产品的生产和分配相关联的因素是处于核心地位的,其他因素是随机的或受前者影响的,所以必须在洞悉商品生产的规律之后,才有可能理解复杂多变的市场交换关系。
任何非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也必然是不完整不科学的。马克思对劳动价值论的创见是发现了剩余价值规律。包括斯密和李嘉图在内的许多古典经济学家不了解这一规律,他们提出劳动价值论只是因为当时是小生产盛行的时代,资本有机构成低,生产价格与价值相偏离的现象并不鲜明,商品交换价值主要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现象是符合人们的社会经验的。许多现代经济学家也把劳动价值论当成无可无不可的认识工具,在他们看来:在劳动力的实际价格存在刚性的时候,在工资和所谓“工资品①”与贵金属的比价长期稳定的时候(比如18-19世纪的欧洲),坚持劳动价值论,用劳动时间作为价值尺度是对研究有利的,而当下这一工具已经过时。这些非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都不可能从商品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对立出发,推导出剩余价值规律,从而有力的阐明利润的来源和生产价格与价值的偏离,当然更不可能在马克思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价值向价格的转形。
如果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比效用价值论更加科学和深刻,那何以以它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现代经济学中处于被抛弃和边缘化的处境呢?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决不是现代西方经济学的一个分支,而应该是与之相对立的一个完整体系。类比西方经济学,它应该具有四重身份:实证的经济解释学、规范的经济批判学、作为经济和社会发展理论的唯物历史观、指导生产和分配的经济政策学,而目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以上各领域都遭遇到了深刻的挑战。除了计划经济实践破产的历史背景和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偏见这些传统的解释之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大厦在当今面临如此全面和深刻的危机,不能不从大厦的基础——劳动价值论的困难和式微中去寻找一些深层的原因。
马克思认为人们一定的社会关系会在人们面前以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变现出来。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资本主义的各种社会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这些复杂的社会关系都在商品交换当中以神秘多变的形式表现出来。由此导致的结果是: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规律等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本质特征,被越来越多的表象所掩盖。小生产为底色的商品经济中,商品的交换价值以包含的社会平均劳动时间来表现,劳动价值论表现得比较明显。雇佣劳动和资本市场的发展,导致了资本对剩余价值的争夺,平均利润率的观念出现,生产价格代替劳动价值成为价格波动的中心。随着资本过剩和金融深化的发展,虚拟经济对实体经济的反向支配越来越明显,各种投机行为使越来越多的商品的价格不再以生产价格为中心波动,而表现出暴涨暴跌的投资投机价格的特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供求矛盾加剧,人们逐渐摆脱物质约束,越来越有意识的关注精神满足,物质产品的比例越来越小,劳动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各种主观的价值尺度(比如艺术性、舒适度、流行性)正逐渐代替客观的价值尺度(比如生产成本)对价格的主导地位。
由于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采用了逻辑演绎的研究和阐述方法,要解释现实的市场交换关系和价格规律,就必须沿着资本主义发展的真实的历史逻辑,逐步分析每一个时期的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至少首先要包括每个时期与商品生产、剩余价值分配联系最直接,对市场交换影响最深刻的社会关系,否则马克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就会僵化和教条,表现得和市场现象越来越远。比如当今中国,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与运用就首先有赖于对当前中国社会阶层的正确分析。
可以说商品拜物教的不断发展,是劳动价值论不断被人们怀疑和无法成为社会主流观念的根本原因。
与之相对,效用价值论主要采用的是现象归纳的研究方法,一开始就关注于丰富多彩的市场交换现象(好像交换关系比生产关系更加基础),抽象掉各种社会结构,把人们解构为追求最优化的原子人(这虽然是为了简化分析的暂时之举,但无疑使西方经济学具有了难以克服的偏见),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决定的现象则被不加分析不加联系的归纳为偏好和选择(好像资本主义经济是“自然的”,非资本主义经济都是“人为的”,非此即彼)。这样一来,效用价值论变成了现象学的大杂烩,市场交换中的各种力量被简单的贴上“供”和“求”的标签,影响价格的因素被当做价值的内容本身。这样一种没有价值的价值论虽然浅薄,但却直观和善变,容易加入新的内容。比如,供求价格理论就可以很容易的加入人们对通货的信心、国家预算赤字的大小、外贸的平衡、农产品生产的稳定、关键证券的流通性等因素。
商品拜物教的演变对劳动价值论的发展不断的提出着新的挑战。在应战中,劳动价值论自诞生之日起,就遇到了两大难题的长期困扰。早在斯密的《国富论》中就对这两个难题有过反思,斯密说:“虽然劳动是一切商品交换价值的真实测度,它却通常不能测度它自身的价值。因为确定两项不等量劳动量之间的比例十分困难……还要考虑它们经历的不同的艰难程度,和所要求实践的不同创造性。”也就是不同质的劳动的测度问题。(这种测度的不断变化,导致日常生活中人们用贵金属和国家信用货币代替劳动时间来测度商品价值。)另一个困难是“如果交换价值由市场讨价还价来确定,一个劳动者尽管他的等量劳动对他而言是有相等价值的,但对雇主来说却可以。”也就是说,权利在社会各阶层的配置可能扭曲交换价值。对于劳动价值论面临的这两个棘手难题,斯密给出了一个相同的经验主义的答案——遵循社会传统,找出约定俗成的定价办法。然而,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打破了旧有的传统。在当下,这两大困难就集中体现在劳动价值论在理论和实践中急需解决的两类问题上:一是在知识经济和虚拟经济高度发达的年代,如何界定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如何换算不同质的各种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二是在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演变为垄断资本主义、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当代,投资的利润率并没有平均化,面对各行业各地区令人咂舌的利润率差距和复杂多变的行业壁垒与寻租安排,生产价格该如何决定?如何从生产价格规律再推进一步,提出更符合当下现实的投资投机价格规律和金融产品价格规律?与西方经济学的对应物不同,这些规律不是建立在简单的现象归纳和原子化个体的最优化选择上的,而应是建立在对现实的社会权利关系的深入分析之上的。
众所周知,《资本论》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除了上述的两大困难之外,马克思学说本身的僵化和不完整也损害了劳动价值论的解释力,加深了劳动价值论的式微。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缺乏功能学上的指导财富持久创造的完整理论,这导致了《资本论》难以指导资源节约和GDP增长。而西方经济学直接以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相标榜,它的问题在于没有多少道理的坚持了一个个人主义立场的不能应用于指导长期发展的帕累托标准。未来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应该吸收西方经济学的合理成分,深入研究财富创造的机制,发展出一个以无产阶级总体利益和消除“三大差别”为评价标准的经济发展理论。二是制度设定过于简单,只简单的把制度环境设定为资本家和不掌握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这固然有利于分析最一般的资本主义的普遍规律,却缺少一个指导制度分析进一步深化的思路,尤其缺少行业组织、利益集团和政府的角色。西方经济学以减少不确定性和交易成本来定义制度和组织的功能和解释它们的演变,这是典型的在“有光的路灯下找钥匙”,未必能产生正确的制度经济学,正确的制度分析无疑应坚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和阶级力量不平衡导致制度异化的思想,吸收政治学、文化学、社会心理学等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对制度发生和演化的相关知识。三是静态均衡论的特征。虽然始终强调辩证唯物主义,但作为19世纪的社科成果,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在对许多经济规律的分析和论述中,不可避免的仍然要使用静态均衡分析的术语和模型。例如:马克思多次强调商品的价值是在反复交易形成市场均衡的时候出现的,而“偶然的、间或的交换”被他一笔带过。因此,马克思只分析了典型的资本主义经济通过等价交换在生产环节产生剩余价值的现象,而对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发生的各种不等价交换现象置之不理。但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是一个不断的挤压、吞并非资本主义经济的动态历史过程。吞并小生产和合作社经济、国际远程贸易、开拓新市场、并购国有经济等都是“偶然的、间或的”形不成“均衡交换价值”的不等价交换。不等价交换背后的超额利润率反映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的正反馈趋势,是理解资本主义的技术研发、产业变迁、阶级分化、宏观稳定、全球化进程等一系列问题的关键因素。四是《资本论》写于金属货币时代(金属货币也是劳动产品,所以可以直接衡量商品价值),缺少适合信用货币时代的工资、地租和利率理论,也导致从现代经济统计数据难以直接计量出劳动力成本、剩余价值率、劳资收入比、两部类的平衡缺口等指标。
以上困难和不足导致了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在经济解释中擅长总体的、宏观的、定性的、长趋势的分析,拙于个体的、微观的、定量的、短期的分析。而现代经济学在当下时兴的学说标准是尽量简洁的数理模型、尽量可证伪的假设和可数理化的推论、尽量广泛的经验数据、尽量可重复的计量检验,以及重预测轻假设的“工具理性”、重计量分析轻案例分析、强调宏观分析的微观基础等等。这些学术标准恰好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不擅长的,刻板的强调这些标准也恰好是马克思所批判的形而上学思想方法的现代版本。例如萨缪尔森以剩余价值率对利率理论多余、构建价格理论并不需要(均衡)价值的来攻击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殊不知剩余价值转化为利润、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不仅是逻辑的推理,也符合历史现实的逻辑。又例如茅于轼认为马克思不懂边际分析,投资竞争会导致边际利润率趋于一致,而不是平均利润率趋于一致。得出这一结论显然是根据边际分析符合最优化原理,而最优化原理直接来自单一的理性人假设,因此符合“模型和假设尽量简洁和可证伪”的学术标准。问题是马克思认为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规律,单位资本、一般劳动等都是一些极其抽象的事物,现实中没有一个一元钱投资的资本家,资本家按边际原则投资只能是一系列特定的社会条件下才出现的社会现象的抽象。再比如,有人认为在存在规模报酬递增时劳动价值论不成立,因为此时总的劳动价值就不等于总的生产成本。殊不知资本主义生产是劳动的集体协作,工人的“集体劳动”和单个劳动的相加是不同的,前者是活生生的发生在工厂的协作劳动和创造性劳动,后者则是从劳动力市场购买的抽象的一般劳动,按平均还是按边际产出来支付工资由资本家掌握,中间被抹掉的就是剩余价值。由于是资本雇佣劳动,所以剩余索取权归资本家所有,规模报酬递增时无非是超额利润引起了生产扩大的不均衡状态。规模报酬消失的过程中,单位产品的价值不断的下降,直到单位资本重新获得均衡的平均利润率。两个均衡之间发生的企业资产规模扩大和价值增值被作为“剩余”被资本家占有。
最后一类情况与劳动价值论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无关,完全是因为在社会主义实践中歪曲和误用了劳动价值论,受到实践的惩罚,而误以为劳动价值论过时。
众所周知,马克思对社会主义如何建设着墨不多,只是泛泛的提出社会主义是实现了生产资料公有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这个联合体中实行按劳分配。苏联时期,斯大林认识到在社会主义苏联国有经济和集体经济将长期共存,提出了社会主义社会仍然存在商品经济和价值规律。在我国完成社会主义改造以来,我党根据小生产、私营经济等非公有制经济成分将长期存在的现实,又提出按价值规律办事和按劳分配为主两大原则。这两条原则在计划经济条件下被理解为产品应该按劳动价值作为计划定价的标准,劳动成果应该在扣除各种必要提留之后按劳动贡献分配。这里的关键是忽视了三个问题:资源配置问题、公有制前提和知识创新。
马克思在 《资本论》中曾经这样设想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这个联合体的总产品是社会的产品。这些产品的一部分重新用作生产资料。这一部分依旧是社会的。而另一部分则作为生活资料由联合体成员消费。因此,这一部分要在他们之间进行分配。这种分配的方式会随着社会生产机体本身的特殊方式和随着生产者的相应的历史发展程度而改变。仅仅为了同商品生产进行对比,我们假定,每个生产者在生活资料中得到的份额是由他的劳动时间决定的。这样,劳动时间就会起双重作用。劳动时间的社会的有计划的分配,调节着各种劳动职能同各种需要的适当的比例。另一方面,劳动时间又是计量生产者个人在共同劳动中所占份额的尺度,因而也是计量生产者个人在共同产品的个人消费部分中所占份额的尺度。在那里,人们同他们的劳动和劳动产品的社会关系,无论在生产上还是在分配上,都是简单明了的。”
细读这段话我们就能发现:1.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马克思从没有简单的认为产品是按或者应该按劳动价值交换。社会主义社会按劳动价值交换商品的前提条件是:劳动时间的分配要先符合各种劳动职能同各种需要的适当比例(也就是符合资源的有效配置)。当大联合体不能像家庭经济一样自然形成有效的劳动分工②的话,强行按计委制订的不合理的时间分配表来确定商品价格,等于放弃了价格偏离价值的调节功能。马克思多次谈到:在社会主义社会,社会化大生产的发展将使得各种生产管理和社会管理 (包括劳动的有效配置)成为劳动者的本能,变得极为简单,“只需要按几个按钮”。计划经济时代,我们可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在资源有效配置问题没有很好解决的条件下,放弃了价格的供需调节功能。2.相对于不劳而获的按生产要素分配,按劳分配当然更加道德和公平,因为“活劳动”的时间是个人对联合体的贡献的唯一准绳③。实现单一的按劳分配原则要求三个前提条件:总产品存在合理的社会扣除和二次分配;生产资料实现统一完全的公有;社会成员有高度的主人翁意识,自觉将天赋才智作为公共的人力资源奉献于联合体,自己不追求知识产权只以复杂劳动的方式按劳索酬。这三个条件都满足时,按劳分配原则显然能够实现效率和公平的最完美统一。但在我国社会主义实践中三大条件长期都不满足的情况下,无条件的坚持单一的按劳分配原则只能演变出僵化的“工分制”。3.马克思并不因为他的劳动价值论和推崇按劳分配原则的道德优越,而把按劳分配神圣化。事实上,即使是社会主义社会,马克思也没有说只许按劳分配。否则就不能理解“这种分配的方式④会随着社会生产机体本身的特殊方式和随着生产者的相应的历史发展程度而改变”,更不能理解它最终演变成按需分配了。也就是说即使已经实现了生产资料的完全公有,社会主义的分配方式也应该是逐渐演变的,按劳分配原则既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这里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劳动者天赋才智不同导致的脑体差别。天赋才智并不像土地和资本一样物化,如果没有生产者的高度发展 (包括普遍的智力开发和集体主义意识的培养),按劳分配将导致普遍的智力怠工和技术停滞。因为复杂劳动和简单劳动折算的问题是不可能以理论推导解决的,只能有赖于“社会生产机体”发展出来的“特殊方式”。4.“劳动时间既调节各种劳动职能的比例,也计量生产者的个人消费份额”只是马克思为了分析问题作出的一个假定。这双重作用之间存在内部的矛盾,比如有人想超出计划分配的时间劳动,有人想少于计划分配的时间劳动。而这种矛盾的发展结果,必然要通过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从而这里的假定不具有长期稳定的形式,更不应作为社会主义社会必须实行按价值规律安排生产和交换,加上按劳动时间分配个人消费品的理论基础。
(一)价值论是一元的。效用价值论是肤浅的现象学,劳动价值论是唯一正确的价值论,任何非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也必然是不完整不科学的。
(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建立在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它当前的危机也首先是源于劳动价值论的危机。
(三)劳动价值论式微的原因很复杂:有资本主义生产和社会关系的演变,有劳动价值论本身面临必须由实践解决的难题,有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僵化和不完整,有资本主义西方经济学方法论和学术标准的冲击,也有政策实践中的歪曲和误用。
(四)“按劳分配”和“按价值规律办事”是内在矛盾的,要实现按劳分配必须满足三大条件,所以即使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也不应该将它们绝对化。事实上,社会主义社会并没有固定不变的定价原则和分配原则,两者都必须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演变。
(五)按劳分配体现着崇高的道德和公正原则,符合生产力发展的长远要求。它的实现有赖于公有制经济的壮大,更有赖于劳动者的全面发展。为此应该坚持公有制和按劳分配的主体地位,在鲜活的实践中做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劳动、尊重创造。
注 释:
①指面包等与劳动力再生产直接相关的产品
②包括成员间的分工和不同社会职能的分工
③土地等自然资源应该社会共有,任何人无权收地租;资本都是劳动的产品,本质是“死劳动”,用“死劳动”的稀缺来奴役活劳动,不应该是人类世界的法则;天赋智慧与个人的努力无关,同资本一样也应该为社会共有,发明创造活动应看做复杂劳动,但其成果被用来要求知识产权是野蛮的行为,和利用身体的强壮要求保护费没有多大区别。
④不是指按劳分配的方式,不然下文就不需要假定按劳分配了。
[1]马克思.资本论(第 1卷)[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95-96.
[2]胡代光.深化对劳动和劳动价值理论的研究和认识[J].经济学动态,2002-01.
[3]余斌.资本论批注[EB/OL].http://www.jinluo.net/yubin/index.htm.
[4]左大培.重新理解劳动价值论[J].社会科学战线,2002,(6).
[5]孟捷.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创造性转化[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1.
[6]汪丁丁.经济学思想史讲义[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