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联邦统一的捍卫者—— “伟大的调解者”亨利·克莱19世纪上半叶拯救联邦的三次尝试

叶振曼

(西安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亨利·克莱是19世纪上半叶活跃在美国政坛的风云人物。他曾三次就任众议院议长，四次当选参议员，不仅扩大了议长职权;还提高了国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影响力。在就奴隶制延伸问题和保护性关税问题引发的分裂危机中，他曾数次设计妥协方案，调和各方利益，化解矛盾，维护联邦的统一。由于他出色的调解，对美国政治的巨大影响和美国统一的卓越贡献，他和约翰·C·卡尔霍恩、丹尼尔·韦伯斯特被并誉为19世纪上半叶美国“政坛三巨头”，约翰·肯尼迪眼中美国最伟大的两位参议员之一，以及享誉美国历史的“伟大的调解者”。

一、1820年《密苏里妥协案》

1819年，蓄奴州和自由州的数量各为11个。随后，密苏里向国会申请以蓄奴州身份加入联邦，北方担心一旦通过将打破参议院中的南北均势。纽约州众议员詹姆斯·托尔玛奇提出一个附加提案，要求禁止密苏里州发展奴隶制并指出所有出生在该地的奴隶年满25岁都应获得自由。1787年《西北条例》中在俄亥俄河以北禁奴的国会立法已经使南方反感，托尔玛奇的提案被南方看成是北方废奴主义者企图侵犯南方奴隶财产权、削弱南方政治势力的阴谋;另外，提案也违反宪法，奴隶作为一种财产，可以被自由公民带到国家新开发或获取的任何土地。一旦托尔玛奇的提案被批准，就开了国会立法禁止奴隶制延伸的先河，南方将永远被北方自由州所主宰的国会所辖制，奴隶制的生存将面临威胁，南方坚决反对该提案。佐治亚州的众议员托马斯·科布就公然威胁托尔玛奇:“如果你固执己见，联邦将解体。”

亨利·克莱反对托尔玛奇提案，认为它违反宪法对公民享有的特权和豁免权的规定，剥夺了密苏里人民的奴隶财产权。他也意识到该提案在南方州引起的巨大喧嚣，致力于寻求妥协方案，化解南北矛盾。亨利·克莱抓住缅因申请以自由州身份加入联邦的机会，提议将密苏里申请和缅因申请并入一个提案，参议院采纳他的建议。伊利诺伊州参议员杰西·托马斯又附加了一个提案，即“禁止在路易斯安娜购置地内北纬36°36'以北的地区(密苏里除外)发展奴隶制”。作为众议院议长的亨利·克莱任命妥协派进入两院联合委员会，将提案的三个部分分成三个不同的提案，推动在众议院的通过。亨利·克莱还利用自己议长的职权来阻挠众议院中反妥协派要求重新投票的动议。国会两院最终达成暂时协议，《密苏里妥协案》形成。

随后，密苏里制定宪法要求本州议会立法禁止自由黑人和黑白混血进入密苏里。北方议员认为密苏里宪法违反联邦宪法对公民特权和豁免权的规定，因为黑人在部分州被视为公民，阻止他们进入密苏里即是违宪。密苏里未能履行作为州的义务，州的地位应被终止，仍是领地。南方人则认为密苏里已经成为州，不应对其附加任何条件。密苏里州地位又引发南北对峙。亨利·克莱提议，若密苏里废除其宪法中和联邦宪法冲突的条款，可以赋予密苏里州地位。他提议众议院就这一问题成立特别委员会，并通过他的个人号召和游说，保证了有条件允许密苏里加入联邦的提案顺利在“两院”通过，促成了《密苏里第二妥协案》的达成。1821年8月，密苏里正式加入联邦。

二、1833年妥协关税法

1812年战争后，为了鼓励本国制造业的发展，美国国会制定了一系列保护性关税。自1816年关税法制定以来，南方对保护性关税的反对声日益高涨。一方面，它的实施并未促进南方制造业的发展，南方长期从事农业经济，新兴的制造业由于缺乏经验和经营不善，无力与北方制造业竞争，因而逐渐销声匿迹;另一方面，南方的财富流向其他地区。南方一直信奉自由贸易，对进口商品征收高关税使南方传统的贸易对象转而从其他地区进口农产品，南方的农产品失去了市场，经济状况恶化。保护性关税的收入又被政府用来支持西部基础设施建设，南方并未因此获益。因此，1832年关税法出台后，南卡罗来纳集会，公然否定联邦关税法，叫嚣退出联邦。杰克逊总统于12月10日发表宣言，坚决捍卫联邦统一。

在南卡罗来纳和联邦的尖锐冲突中，亨利·克莱试图寻求同时满足北方工业利益和南方反关税者利益的妥协方案。12月13日，亨利·克莱即酝酿出妥协关税法的草案，提议将现行关税维持到1840年3月3日，之后将终止保护性关税，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统一的关税，税收所得只用作维持政府的正常开支。这样一来，保护性关税将继续执行七年时间，工业主义者可以继续受益，而它的最终取消也和南方的原则立场相一致。许多人质疑亨利·克莱的动机，因为自1824年他倡导“美国体制”以来，他一直是保护性关税的坚定支持者，而他现在提出关税草案是为了迎合南方，为自己今后的总统竞选拉票，同时也企图借此赚取声望，谋求成为辉格党领袖。亨利·克莱为自己辩护称，伟大的政治家不光有坚定的政治信念和崇高的道德，还应从维护联邦完整统一的大局出发，不计较个人得失。

为使争辩双方做出妥协，他又构思出新的关税草案，即立刻取消非保护性商品的关税，而将保护性商品的税率降低5%－10%，七年后全部取消，所有关税将按照进口商品的价值征收。工业主义者支持亨利·克莱的这一提议，认为他并未放弃保护主义的原则，并对他寄予厚望，相信他一旦当选总统，势必重拾保护主义政策。南方温和派也欣然接受亨利·克莱的提议，称南方允许保护主义关税继续造福北方，作为交换，北方也应最终放弃这一原则。但以韦伯斯特为代表的一些北方保护主义关税的坚定支持者却强烈抨击亨利·克莱的个人野心和政治图谋。

与此同时，南卡罗来纳和联邦的冲突加剧。1833年1月16日，杰克逊总统向国会提交“强制法案”，认为执行法律和征收关税是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若南卡罗来纳自2月1日起开始抵制关税的收缴，他要求国会授权他召集民兵、使用联邦船只和军队镇压叛乱。来自南卡罗来纳的参议员约翰·海恩和副总统约翰·卡尔霍恩先后辞职以示抗议，州内势力更是扬言要退出联邦。亨利·克莱担心任由事态发展，国家的武装冲突在所难免，保护联邦的使命感促使他立即采取行动。他试图安抚参议院中保护主义关税支持者，称他并没有立即或永久放弃保护主义关税，他的提议是权宜之计，目的是避免联邦的分裂危机。北方顽固派要求南方进一步做出让步。亨利·克莱于是修改提议，将保护性关税继续执行的时间由七年延长到九年半，在此期间只允许关税的小幅度削减，在1842年7月1日后对所有进口商品统一征收20%的关税。他的这一提议赢得了保护主义者的支持。

2月11日，亨利·克莱在参议员发表演讲，详述他的妥协关税法，最后他否认推动妥协是为自己竞选总统谋利，而是出于保护联邦的爱国主义情怀，指出妥协和让步是美国政治体制中的核心要素，号召南北双方为联邦的统一做出让步。亨利·克莱的发言深入人心。卡尔霍恩绝不容忍联邦对南卡罗来纳动武，鉴于北方做出妥协，他最终接受妥协方案。1833年妥协关税法在国会通过，南卡罗来纳废除了早前的《否定联邦关税法条例》，冲突化解。

三、1850年妥协案

美墨战争期间，波克总统向国会提案，要求国会拨款200万美元用来换取和墨西哥的和平协议。宾夕法尼亚的民主党代表戴维·威尔默特提交附文，要求国会立法禁止将奴隶制扩展到从墨西哥获得的任何土地。这个被称为“威尔默特附文”的提案引发了国会就奴隶制延伸问题的长达四年的争论。1848年美墨战争结束，美国获得了今天西南部的广大土地，奴隶制延伸的问题凸显。尽管南方领导人意识到西部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不适合种植园经济及奴隶制的发展，但鉴于和北方在参议院的政治实力较量，坚决反对国会立法禁止奴隶制延伸。1849年，加利福尼亚申请以自由州身份加入联邦，一旦批准，将打破参议院中自由州和蓄奴州的均势平衡，国会中就奴隶制延伸问题再次激烈交锋。

亨利·克莱此时虽已进入暮年，重病缠身，但爱国主义热情促使他再次为化解联邦的分裂危机而不懈努力。1850年1月，参议员亨利·富特提交要求国会在从墨西哥获得的土地上建立政府的提案，随后众议员詹姆斯·梅森提交了制定更严厉的逃跑奴隶法的提案，参议员本顿提交得克萨斯边界提案。亨利·克莱意识到这些问题都与奴隶制的延伸相关，于是试图整合所有提案。1月29日，他正式提出“全盘方案”，包括八条内容:第一，允许加利福尼亚以州身份加入联邦而不考虑奴隶制的延伸问题;第二，在从墨西哥获取的其他土地建立领地政府，用“住民自决”原则来决定是否允许奴隶制，国会不再立法禁奴;亨利·克莱认为第三、第四两条的内容息息相关，应一并解读，即若得克萨斯放弃所辖的新墨西哥，国会应重新划定得克萨斯的边界，并代替得克萨斯偿还其加入联邦之前的欠款;第五，不应在未经马里兰州和哥伦比亚特区居民同意，未给予哥伦比亚特区奴隶主应有补偿的情况下，废除该地区的奴隶制;第六，废除哥伦比亚地区的奴隶贸易，禁止将奴隶贩卖或转运到首都以外的其他地区;第七，国会应制定更加严厉的逃跑奴隶法;第八，州之间的奴隶贸易应受相应州的法律管辖，国会无权干涉。尽管这八条内容来自不同国会议员的提案，但亨利·克莱的贡献是整合跟奴隶制延伸有关的所有问题，兼顾南北双方利益，权衡两方得失，以使双方都能做出适度让步，达到公平的妥协。北方可以因此获得加利福尼亚这个自由州，并废除哥伦比亚特区的奴隶贸易;而北方放弃“威尔默特附文”，国会通过更严厉的逃跑奴隶法则是南方的原则立场。

2月15日，他再次在参议院演讲。他逐个阐述了“全盘方案”中的八点提议，明确指出:提出“全盘方案”的目的是解决奴隶制引发的所有问题，设计不使南北双方放弃原则立场的妥协方案，从而促使南北双方最终妥协，维护联邦的和谐统一。他恳请北方议员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从保护联邦的立场出发，放弃“威尔默特附文”，因为:一方面，北方的强硬的禁奴立场会激起南方奴隶主对奴隶制生存问题的担忧，不利于联邦的团结;另一方面，加利福尼亚和新墨西哥都无心发展奴隶制，新墨西哥的贫瘠土地也不具备发展奴隶制的条件，坚持要求将“威尔默特附文”写入议案毫无意义。他最后再次强调反对分裂联邦的任何企图，号召各方做出让步。

亨利·克莱的发言不仅引起了老对手韦伯斯特的共鸣，韦伯斯特于3月7日发表演讲，号召北方抛弃成见，为危机的化解做出让步。亨利·克莱希望国会能逐个讨论这些提案，但参议员亨利·富特提议参议院成立13人特别委员会，将所有问题写入一个法案，统一讨论。亨利·克莱整合所有问题的初衷是希望将奴隶制延伸引发的所有问题提请国会讨论，亨利·富特的提案让他意识到争取各方最大让步的机会，因为如果将逐个问题写入若干个提案的话，势必遭到相应反对势力的顽固抵制，总统也可以通过行使否决权轻易否决某个提案，而将所有问题并入一个提案，各方一定会全盘考量整个提案，不会因为对某个问题的立场而忽略其他可能对自己有益的提议。亨利·克莱与参议院中民主党和辉格党中的妥协派频繁磋商，最终推动参议院成立了由他领导的13人委员会。经过数周激烈的讨论，委员会酝酿出以亨利·克莱提案为雏形的“综合法案”，但未能通过亨利·克莱提议的用“住民自决”原则来解决奴隶制在新墨西哥和犹他的延伸问题。

新的“综合法案”阻力重重。国会中两党的顽固派坚决反对“综合法案”。以杰弗逊·戴维斯为首的南方民主党要求将《密苏里妥协案》中的北纬36°36'的禁奴线延伸到太平洋。亨利·克莱警告称坚持这一立场意味着南方默许国会立法禁止奴隶制延伸，南方对这一问题原则立场的放弃后果将不堪设想。以威廉·H·苏厄徳为首的北方辉格党则拒绝放弃“威尔默特附文”，拒不妥协，他们还主张就加利福尼亚问题提交单独提案。亨利·克莱3月21日演讲时抨击现任政府和总统的不作为，不仅导致他本人和辉格党的公开决裂，也坚定了泰勒总统行使否决权的决心。史蒂芬·道格拉斯称，“综合法案”的致命缺陷不是它未能争取多方支持，而是联合了就某个问题的反对势力。“综合法案”所导致的分歧难以化解，其所涉及的若干问题引发的矛盾重重，最终还是通过逐个提案的方式，促成了1850年妥协案的解决。

尽管亨利·克莱的“综合法案”最终失败，但他仍被看成是达成1850年妥协案的最大功臣。因为他最初的“全盘方案”几乎涵盖了奴隶制延伸引发的所有争议问题，他凭借自己政治家的睿智为南北方利益的最大化设计出妥协方案，他的动情演讲也为妥协案的达成争取到最广泛的民意支持。

四、结语

19世纪上半叶，亨利·克莱化解联邦危机的三次努力避免了美国的分裂，维护了国家的统一。从1820年奴隶制延伸引发南北冲突到1850年“妥协案”的三十年为北方的成长壮大提供了相对稳定的内部环境，成为今后美国内战中北方得以取胜的原因之一。亨利·克莱于1852年5月去世，结束他的传奇一生，人们唏嘘美国失去了一位“伟大的调解家”，正如参议员亨利·富特感慨“1861年美国内战前若拥有像亨利·克莱一样的调解家，就可以避免美国内战”。［参考文献］

［1］Remini，Robert V．Henry Clay:Statesman for the Union［M］．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Inc．，1991.

［2］Freehling，William W．Prelude to Civil War:The Nullification Controversy in South Carolina，1816－1836［M］．New York:Harper and ow，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