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虚舟赋研究

2013-08-15 00:46
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格律

秦 金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7)

“诗莫胜于唐,赋亦莫胜于唐”是清人王芑孙对唐代赋学成就的总评,它承接汉大赋发展了“律赋”这一体式,确立了新的范式。浩虚舟是唐朝中后期的一位作家,不光创作特点鲜明,其身上的时代烙印也很清晰。通过对他作品的解读,或可对这一阶段的赋学研究有所裨益。

一、生平及作品存佚情况

浩虚舟,《唐书》无传,事迹散见于他书,其中最有名的一段夹在“李程在里”[1]事中。 他的著述有《赋门》一卷,《唐书》、《宋史》均有记载,大抵宋代还有流传,可知其散佚当不早于宋末,并且据现有资料推断,此书当是一本赋格方面的著述。此外,浩虚舟并无文集传世,其作品收录在《全唐文》中,共有赋八:《解议围赋》、《王者父事天兄事日赋》、《行不由径赋》、《陶母截发赋》、《盆池赋》、《舒姑泉赋》、《射雉解颜赋》、《木鸡赋》,表奏一。另,《全唐诗》录其诗《赋得琢玉成器》一首。而这些作品大多和科考有关。

《日五色赋》和《苏武不拜单于赋》赖他书得存。其博学宏词科所作《日五色赋》首尾两韵:“丽日焜煌,中含瑞光”(《唐摭言》)[2]、“侵晩水以芒动,俯寒山而秀发”[3]。 又《苏武不拜单于赋》,名见李匡乂《资暇集》[4],称“近代浩虚舟作《苏武不拜单于赋》”,《赋谱》中有“若《苏武不拜》云:‘使乎使乎,信安危之所重’之类”,疑为其残句。

已知的浩虚舟作品有十篇赋(八全两残),一封表奏,一首诗和赋学书一卷,同唐代其他作家的一样,散佚很严重。

《山西通志·贡举谱》列浩虚舟于“不详科分年代”,“永济人”。 《全唐文》“虚舟,隰州刺史聿之子,中宏词科”[5]。 所幸《登科记考》载他中进士在长庆二年(穆宗822年),而他中鸿词科的时间则不得而知。他表奏中提及的郭子仪战功事在代宗永泰元年,即765年,能写作这篇文章他至少已十一二岁,所以他起码活了六十九岁,这在古代社会是相当高寿的。

浩虚舟的家世并不显赫,以致虽有不少记载内容却多雷同。他是一个执着于科场的人,而“唐代社会承南北朝之旧俗,通以二事评量人品之高下。此二事,一曰婚,二曰宦。凡婚不娶名家女,与仕而不由清望宦,俱为社会所不齿”[6],而其同郡河东柳的柳芳更是作有《氏族志》。所以,他虽中了科举,活动时间也很长,留下的这些记载,大抵是因循损益后陈陈相因的结果。

二、浩虚舟的赋学成就

李缪公(程)贞元中试《日有五色赋》及第……后出镇大梁,闻浩虚舟应宏词,复赋此题,颇虑浩赋逾己。专驰一介,取本既至,启缄尚有忧色,及覩浩破题云:“日丽焜煌,中含瑞光。”程喜曰:“李程在里。”[7]

此事各家记载略异,李调元称其为“八韵中作手”。“李相国程、王仆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张舍人仲素,为场中词赋之最,言程式者,宗此五人”[8]。 “八砖学士”李程,凭借其双重地位在中唐秉持文坛,却“专驰一介”“启缄尚有忧色”,何其爱惜名声,才会如此担心。充分说明了当时浩虚舟文名之高。又李匡乂“童稚时便熟讽诵(《苏武不拜单于赋》)至于垂白”。中国历来重视后代子嗣的教养,评人九品,论文九品,蒙学所用必属上乘。“昭宗时宗正少卿”李匡乂对浩虚舟的赋终生讽诵不已,可为进一步印证。其他如《赋谱》、《律赋衡裁》及洪迈等不同阶段的人的书中都不约而同地将他的赋作为赏鉴的对象,加以举例论证。

历史的巧合不是经常出现的,这些充分说明了浩虚舟赋成就的影响力之大。世人不光推重他的品行,对他的赋也倍加推崇,如此激赏,无怪乎李程“颇虑浩赋逾己”。

浩虚舟赋的特色。

其一,对格律的“守”和“用”。律赋的首要特征便是讲求韵律,浩虚舟的赋均为限八韵之作,要求比限三字、四字之类的要高,自然难度也增加了。因为八字限韵在音韵上规定了韵脚,同时在创作上也要求对题目进行注解,是对创作力的极大考验。自沈约起,格律理论和创作实践紧紧相随却不时背离,所以有“宋五坦率”事,可见兼顾两者难度之大。

尽管这样,他的赋在格律上却没有一篇失之“坦率”,而是遵从赋作的格律要求进行创作。不但这样,除《盆池赋》外,这些赋均不是依据给定韵字的顺序来行文,而是按照行文的需要易其次第,相间呈现,娴熟地应用韵律规则。在《解议围赋》中,“时”、“词”、“持”、“疑”为上平声“支”韵;“史”、“起”、“理”、“矣”、“已”为上声“纸”韵;“精”、“情”、“清”为下平声“庚”韵;“通”、“攻”、“雄”、“穷”、“同”、“中” 为上平声 “东” 韵;“辟”、“释”、“益”为入声“陌”韵;“悬”、“前”、“全”、“然”为下平声“先”韵;“自”、“至”、“积”为去声“自”韵;“背”、“溃”、“内”为去声“队”韵。 经过他的安排之后,赋文依据“词”、“自”、“精”、“溃”、“然”、“释”、“通”、“理”的顺序,平仄间隔来行文,韵律情势间达到了和谐。

此外,在完成创作基本要求的情况下,浩虚舟为了还注意选用他字进一步完备作品的格律。因为所谓的“八韵”就本身来说只是韵字数,如《王者父事天兄事日赋》中,“子”和“靡”同为上声“纸”韵,实际便只限了七韵。浩虚舟的作品很讲求四声韵律的完整性和节奏感。《盆池赋》只限了七韵,无入声字,浩虚舟就另选他字,如“月”韵入声的“月”、“没”两字,从而达到了节奏韵律上的自然圆融,音声皆婉。

浩虚舟是一位既能遵守格律,又可以匠心自用的作家,无怪乎被称作“八韵作手”。这和唐代科举制下赋学理论的发展以及浩虚舟在赋文创作过程中的理论自觉不无关系。而除李程外,张仲素作为赋之“程式”有《赋枢》,白居易的《赋赋》,白行简《赋要》等都是赋格方面的著述,所以《赋门》一定是一部赋学格律的专题著述。

其二,句式的多样变化。《赋谱》言“凡赋句有壮、紧、长、隔、漫、发、送合织成”,讲求变化,在体式上追摹屈骚。这些赋中除三字“壮”句外,也有“所以法前哲,规後嗣”这样几近规则的对句。更有不少上二下三、上四下六、上四下,如“同明无终鲜之叹,可爱有既和之体。桑榆未及,鲁卫之道咸兴;葵藿皆倾,管蔡之雠不启”类长对句,前一句为七字对句,后一句则变成了上四下六。不合对的“漫”,如“守静胜之深诫,冀一鸣而在此”在他的赋中也属经常。赋句的长短关乎节奏,工对则涉及作品的内在精神。他提刀谋篇布局心手相应,腾挪运转,自生筋肉,“粉黛待其时而必施,冠履得其美而即用”,极尽“赋之神妙”。这些句子或工或对,或紧或漫集合在一起,参差错落,读来朗朗上口,气势自成。

其三,长于叙事。他的赋除《王者父事天兄事日赋》和《行不由径赋》外,都有故事情节的铺写,他凭借高超的技巧引领人以“理想读者”的状态与他达到共鸣。

以《舒姑泉赋》为例。作者开篇描绘的内容凑迫、节奏明快,读来深为动人。“先寻事以押官韵,及先作诸隔句”文章叙事“稳熟浏亮,使人读之不觉牵强。赋中用事”细加“处置,才见题便类聚事实,看慢分布在八韵中”,起承转合处使人希冀于影迹中寻得神女的一颦一笑。虽然是执行理论,但充分利用读者心理接受的层级性特点,加上强大的文学感染力,使得赋文虽凿工却自然。

流动的溪水闪动着光芒“似动横波之末”,像她明丽的眼波流转。景致清丽,恰似女子眼眸含情,以美景写美人,于寄情于景外又多了一层。“岸莎风靡,如存鬓发之馀”岸边婆娑的树木被风拂动,远远看去就如同她披散的头发。垂柳美人,鬓发婉娩,读此句使人醉倒,引出无限暗恨。至于“浮沫粉聚,悬流泪垂。泛蘋藻而翠翘零落,动菰蒲而绿带参差”。用“浮沫粉聚”比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同是梳妆,一个是豪奢之气,一个则有乡溪里涧的忧愁静谧。而桨动蘋藻,风拂菰蒲,如同她的发饰零落,衣裙舞动“花钿委地无人收”,一丝一线牵动人心,忍将拾取也只是空劳牵挂。“非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舒女的故事让人“悬流泪垂”久久叹惋,唏嘘不已,感染力之强可见一斑。

作者很擅长用这种抒情性的语言来行文,从而征服读者。除陶潜外近代认为“此女乃化鲤,而非化泉。人身化鱼,当为罪报所致,何足咏歌”,这种更合乎逻辑的叩问因为读者的不接受显得很苍白。

首先虚题赋作为一种样式并非新创,而唐代科举本来就重经弱史,也在无形中为它的存在创造了条件。所以李匡乂一生讽诵不止,年老认识到苏武不拜单于不是史实,神情懊恼,不难证明浩虚舟赋的魅力,而《舒姑泉赋》本身是状景的,无怪乎李调元说他“以极迂腐题,写得如此葱蒨,的是隽才”,品评十分公允。

其四,对贵族精神的宣扬。所谓贵族精神,体现在实质的精神层面和道德行为中。“屈子高洁,忠贞为人”,“竹林七贤”知“言有召祸”,“感朴直之风散,恶奸邪之径生。苟正其身,宁偏僻而是履;不以其道,故斯须而不行”。(《行不由径赋》)行为怪诞看似不为外物所动,“花间绝迹,念蹊树之徒芳;原上无人,惜皋兰之暗老”,所以阮籍哭穷途,是精神贵族的行径。

他追求贵族精神体现在对礼乐精神和魏晋风流的宣扬中。在赋中“德”、“道”、“贤”等字频繁地出现,他认为君主“於天也,父事无怠;於日也,弟恭靡失”(《王赋》)。生活中“深浅随心,方圆任器”(《盆赋》),“遵道如砥,持心若弦”(《行赋》),射箭“陋不足耻,艺诚可优”(《射赋》)通过练习可以提高学不好没有关系,砥砺品行却时刻不能忘记,而“重义者情莫违,厚慈者身可毁”(《陶赋》)。战争中“以德而攻”,最终“倒载於德车之上”“横行於王道之中”,使“百家咸凑其轨辙,六籍各分其疆理”(《解赋》)“海内无贼子”国家实现安定。家族中“趋庭之子,得以亲仁”十分和睦。这样就在作品中构建起一个礼乐施行的社会。

作品中他高蹈魏晋风流有深刻的社会根源。浩虚舟籍贯蒲州,父亲浩聿是隰州刺史,却因为家族不够显赫没能给我们留下翔实的文献资料。他的家庭并不是一名不文的,而之所以被认定为不显赫,是结合当时的社会风气来判断的。唐代传自魏晋一直有所谓门阀家族的观念,虽然没有到 “王与马共天下”的地步,却使得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因为社会的风尚是“娶五姓女”,而李唐是胡人。由于讲求血统,皇家认老子为宗,白居易硬是将自己由胡人变成了姬姓之后,使得这一时期涌现了许多谱牒学家,也产生了许多身世不可考的文人,比如李白。《唐刺史考》载浩姓“本郜氏,因避难改为浩氏”。而“郜,古国名,姬姓,其地在今山东成武县东南。浩系郜氏所改,亦当出自姬姓”。若不论真假,山东(或中原)族望是高于关中的,这段孤证说明了浩氏家族大有来历,拥有精英阶层的秘钥,但不足立据。

魏晋风气的影响十分深远,这使得李唐在建立政权后急欲取得文化的高位来巩固统治。玄宗皇帝亲注《孝经》,皇后作《女则》。《孝经》虽未列于“九经”,却是科举考试的一门,更有《女论语》继声《女则》。鉴于统治的政策的施行,精英智识阶层和李唐间出现了一些调和。

礼乐精神是先秦贵族精神的结晶,是德性的。在动荡不安的现实面前魏晋人追求精神的“贵”,坚守他们心灵家园唯一清醒感知的一块。浩虚舟在赋中着重赞扬了两位女性:谢道韫和陶母,她们一个以王道使他人服膺其言论,一个“无惜伤毁”成就儿子的大名,是德性的符号。难得的是浩虚舟执意科场却能不拘泥于《孝经》,否则就塑造不出来这样的人物形象,究其根源,是他自身对以礼乐和魏晋风流为表现形式的贵族精神的追求。

综上所述,浩虚舟这位“八韵中作手”,赋学成就高并影响一时。从他存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律赋这一体式有着深刻清楚的认知,在理论指导创作方面既能“守”也能“用”,将格律、篇章布局和抒情性叙事匠心自用地加以展现。而他对德性文化的追摹,又使得他成为唐代士人的一个缩影。

[1][2][3][7]李调元.赋话[A].王云五.丛书集成[C].北京:商务印书馆,1947.

[4]李匡义.资暇集[A].四库全书[C].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45.

[5]董浩.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香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8]赵璘.因话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王芑孙.读赋卮言[A].何沛雄.赋话六种[C].香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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