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与马克思科技批判思想的比较研究

刘倩倩

尤尔根·哈贝马斯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代表人物，当代德国著名的思想家，是“批判理论”和新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是哈贝马斯的重要理论之一，其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核心是对科学技术的批判，其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是对西方现代资本社会的合理化危机的深度把握，引起了世界巨大的反应。马克思生活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生活在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的初期，他对资本主义的弊端和科学技术的异化做了深刻的分析和批判。哈贝马斯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深受马克思的影响，二者的思想有一致方面，但是二者之间也有很大的分歧。对此，需要具体分析和比较，以认识二者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异同，了解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认识科学技术的异化，把握科学技术的未来发展方向。

一、哈贝马斯与马克思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分歧

20世纪人类面临矛盾局面：一方面科学技术在现代工业文明的社会中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改变着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极大地提高了社会生产力；另一方面科技发生异化，人类面临深刻危机。哈贝马斯对这一现象有深刻的认识，并对其进行了批判。马克思生活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科学技术处在初步发展的阶段，也悄然出现异化，马克思对这一异化现象进行了分析和批判。哈贝马斯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但他们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是有很大的分歧。

（一）关于科学技术本质认识的分歧

哈贝马斯和马克思对科学技术的认识是有本质不同的，这也是导致二者科学技术批判思想不同的根本原因。

在《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一文中，哈贝马斯指出：“技术和科学本身以普通的实证论思想的形式——表现为技术统治的思想——代替被废除了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1]73哈贝马斯认为，在现代资本主义时期，科学技术已成为具有新的合法性形式的新型意识形态，他指出：“自19世纪的后25年来，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出现了两种引人注目的发展趋势：（1）国家干预活动增加了。国家的这种干预活动必须保障资本主义制度的稳定性。（2）科学研究和技术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日益密切。这种相互依赖关系是科学技术成了第一位的生产力。这两种趋势破坏了制度框架和目的理性活动的子系统的原有格局；而自由发展的资本主义曾以这种格局显示过自身的优点。”[1]58这里的第一个趋势是客观原因，第二个趋势是主观原因。

哈贝马斯之所以把科学技术的本质看作是意识形态来批判，还源于他对意识形态的理解。他认为意识形态是用来辩护、掩盖社会真实状况而使之合理具有合法存在基础的虚假的意识，他说：“从日常经验中，我们知道，理念常常用来把辩护性的动机，而不是把真正的动机归咎于我们的行为。凡是在这个层面上称之为合理化的东西，在集体活动层面上，我们称之为意识形态。”[2]由此看出，哈贝马斯认为科学技术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存在发挥着意识形态的功能，为其存在提供了合法性，让人们生活在看似自由而其实受束缚的社会，因此科学技术是意识形态，而且是不同于就以往意识形态的新型意识形态，因为其具有比就以往意识形态更强的意识形态性。哈贝马斯看到了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产阶级对科学技术的利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引起了不良的政治后果，他认识到了这一新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新特点，对科学技术的消极影响做了批判。但是其对科学技术本质的认识是错误的，混淆了科学技术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

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是知识形态的生产力，是一个中性的概念，“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技术属于知识形态的生产力，是构成生产力的重要因素，科学技术‘不过是人的生产力的发展所表现的一个方面，一种形式’科学是反映自然、社会、思维等客观规律的知识体系，技术的发明是科学知识和经验知识的物化，使可供应用的理论和知识变成现实，所以它们属于意识形式范畴。”[3]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的本质与宗教、法律、哲学、艺术等知识是不同的，科学技术是意识形式，但并不是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是反映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而科学则不同，它是自然界各种事物和现象运动变化规律的理论概括，属于生产力范畴，反映人与自然现象之间的关系，不反映人们的社会关系，所以不能将之视为意识形态。”[4]马克思把科学技术放在一定社会形态中去认识和考察，客观地揭示了科学技术的社会本质。

（二）科学技术批判思想逻辑指向的不同

哈贝马斯在《作为“意识形态”的科学与技术》中阐述，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国家干预的增强，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传统的意识形态面临其存在是否合法的危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找到了一个新的可以给以存在合法性基础的力量，那就是科学技术。于是在政治领域、经济领域和文化领域都相继技术化。在哈贝马斯看来，科学技术掩盖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民众不再关心政治问题而只关心技术问题；不再需要因正确认识才被认可的合法理由；不再需要被说服、教育甚至是强制，就会趋同于社会；反抗被取消，否定被弱化从而在科学技术意识形态的潜移默化中自觉维护资本主义制度，使其政治统治合法化。”[5]哈贝马斯认为造成科学技术成为维护现代资本主义合法性、造成科技及人的异化的原因是科技本身的原因，他批判的矛头指向的是科技本身，也就是说他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逻辑指向是向内的，他认为科学技术是有原罪的，因此造成他的这一思想的唯科学论。

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是一个中性的概念，要在一定的社会中去分析和考察科学技术的本质。他认为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以造福于人类，另一方面，它对社会的发展有积极的作用，同也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科技的异化，对人类的全面发展带来消极后果。“科学技术作用的实现要受一定客观条件，诸如社会制度、利益关系等因素的影响，也要受到一定的主观条件如人们的观念和认识水平的影响。”[6]马克思尤其对他生活于其中的资本主义制度中的科学技术进行了批判：“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现代工业和科学为一方与现代贫困和衰颓为另一方的这种对抗，我们时代的生产力和社会关系之间这种对抗，是显而易见、不可避免的和毋庸争辩的事实。”[7]马克思对科技的消极影响进行了批判，但很明显，他的科技异化思想的矛头指向并非是科学技术本身，而是指向外部的，他认为，科技异化的原因不是科学技术本身造成的，人们靠科学技术获得自身的需要，当这些需要有违于自然、人的解放、社会的发展的时候，就会出现科技异化和人的异化现象，看似是科学技术造成的，其实只是表面现象，而深层次的原因则人的思想理念，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对科学技术的利用使其发展方向有所不同，他尤其对资本主义的种种弊端进行了批判。可见，马克思看到了科学技术的进步作用，也看到了它带来的异化，而这些都不是科学技术本身造成的，也就是说马克思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逻辑指向是向外的。

从上述比较中很明显二者的逻辑指向是完全相反的。哈贝马斯对现代资本主义对科学技术的运用以维护自身存在的合法性这一现象的认识是深刻的，他透过现象的分析，得出科学技术对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人处于表面上物质丰富，而实质上精神被束缚的状态，这一方面哈贝马斯对人类的贡献是非常巨大的，因为这让人类深思一个问题，科学技术的异化确实到了一个疯狂的地步，要怎样解决这一现状和危机？并使人们对现代资本主义的新特点有了新的认识。但他抛弃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思想，认为现代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不同于马克思时代的资本主义社会，因此政治经济学批判已不再适用，这使他的思想走向了误区。将科学技术独立化，脱离了一定的社会背景去批判科学技术的异化现象，将科技异化的原因归结为科技本身，这消解了他对资本主义制度弊端的批判，是其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缺陷。

（三）二者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性质不同

上述分析得出结论：哈贝马斯与马克思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性质是不同的。哈贝马斯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是单向度的，是纯粹的。他仅仅就科学技术本身的异化现象做了批判，而没有深入到一定的社会中，尽管他提出了交往理论以解决科技异化的现像，但也只是从理论到理论，忽视了资产阶级的性质，缺少实践性。

虽然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有新的变化，但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本质的分析仍然有用。他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放在一定的社会制度和关系中的，其科学技术批判思想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他对科学技术的批判以实践为基础，通过阶级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种种弊端。他说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通过对科学技术异化的批判（这仅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让我们认识到资本主义对人的束缚和奴役。

二、二者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同一性

（一）对人类的解放的关怀

哈贝马斯认为科学技术为现代资本主义提供了合法性基础，因此是掩盖了而不是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的危机，把人们对种种社会问题反抗情绪上转移开来，阻碍了人的发展和解放。现代人在这样的状态下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异化情况，即表面上是一个富有的人，而精神、真正的自由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处于极度贫乏的状态。科学技术的发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被广泛的应用到各个领域，尤其是政治文化领域。但科学技术本是一个辅助的准则，结果却成了唯一的准则，人们利用科学技术从自然那里获取了巨大的财富，加强了对自然的控制，然而在这一唯一准则下，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疏离，进而人与人之间关系疏远，非但没有达人与自然的和谐、人的解放，反而是更深的奴役。

马克思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批判的，他看到了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作为劳动者，作为财富的创造者却日益的贫穷。他在《1844年政治经济学手稿》中从人的生存环境出发，论述了劳动异化思想，即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活动的异化、人同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科学技术作为劳动而表现的异化是劳动异化的特殊表现，劳动是人的劳动，劳动异化是人的异化的主要表现，那么要实现人的解放和人的本质的发展，就要分析作为表现的科技异化。马克思在《在〈人民报〉创刊纪念会上的演讲》中道：“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及其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市劳动更具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成了愈益成了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可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8]可见哈贝马斯和马克思都是为了使人能够得到真正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而对科学技术的异化进行的批判，这一点二者是相通的。

（二）对资本主义社会弊端的揭露

哈贝马斯深刻的认识到了二战以来资本主义发生的新变化，分析了后工业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新特点和趋势。他尤其分析了意识形态的变化，他对这种资本主义新的意识形态的消极功能做了犀利的批判。他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已不同于马克思时代的资本主义，异化已不是单纯的劳动异化，因为科和技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被广泛的应用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异化已经扩散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资本主义社会运用科学技术进行对人进行麻痹统治，这种手段不同于前资本主义时期。哈贝马斯对现代资本主义出现的新特点和趋势进行了独到的分析和判断，并对种种弊端进行了批判，这对我们认识今天的资本主义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弊端的认识是深刻的，对其进行的批判也是坚定而犀利的。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异化的一个根本原因是科学技术的资本主义方式的应用，“在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和作为资本的生产资料相结合并发挥作用，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加强了对工人的压榨、剥削。 ”[9]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的国家的本质是资产阶级进行阶级统治的工具。 ”[6]172“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是资产阶级进行政治统治和社会管理的手段和方式，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6]175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本质受到极大的压抑和摧残，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无从谈起。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认识是唯物主义的，对资本主义的分析是客观的，对其弊端的批判也是严厉的。

（三）对科学技术的把握的启示

今天，科学技术空前发展，科学技术异化已成为世界性的问题，哈贝马斯和马克思的科学技术的批判思想无疑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由于科学技术的利用方式的不当和一些急功近利的思想，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大自然遭受到了严重的危害，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离，人类之间的资源和权力之争激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远。异化已经渗透在生活个各个领域，二者的思想让我们不断地思考怎样利用科学技术以使社会得到全面的发展，如何以人为本，如何实现人的解放，如何实现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这极具现实意义。

三、结语

哈贝马斯的《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一文对现代社会的一些新特征进行了独到而中肯的分析，从全新的视角对科技的异化进行批判。通过对哈贝马斯与马克思科学技术批判思想的比较分析，使我们能更好的把握哈贝马斯的科学技术批判思想，对现代资本主义的新特点、新形势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对我们今天对科学技术的把握方向有一个借鉴，也是对一些认为马克思的思想“过时论”的一个回应。

[1]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M].李黎，郭官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

[2]哈贝马斯.走向一个合理的社会[M].波士顿：波士顿灯塔出版社，1971：129.

[3]吴艳东.意识形态理论：马克思与哈贝马斯的比较研究[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

[4]陈智.哈贝马斯科学技术意识形态论探析[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6（11）.

[5]王晓芳.科学技术即是意识形态——哈贝马斯对于早期法兰克福学派观点的论证与发展[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4）.

[6]编写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25.

[7]阳海音.论哈贝马斯与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主要分歧[J].理论探讨，2007（1）.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75.

[9]李桂花.论马克思恩格斯的科技异化思想[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