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 矛盾 悲剧——简析谌容笔下女性的人生之态

2013-08-15 00:49:04
关键词:丈夫

何 齐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强调了文学创作中客观之重要性:“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红楼梦》之作者是也。”[1]然而,从古至今很难找到一个时刻以理智的思想、冷静的观点审视笔下角色的现实主义女作家。在崇尚感性的女性世界里,谌容作品中的客观、冷静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从《人到中年》《错、错、错》到《人到老年》,谌容以女性的视角透视笔下女性人物,却又超越女性视野去塑造了陆文婷、慧莲和谢愫莹等一系列追求独立自主却最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生活的女性形象。虽然她笔下的人物也充满理想、不甘无为,但“理想在谌容的主人公那里,似乎成了奢侈品,她的主人公始终是在现实的制约中度过繁难的人生。”[2]

一、奢侈的女性理想

有人说谌容笔下的女性没有女性特有的闪光处。作为“高大全”形象被一再分析、讨论的陆文婷医生是一个勇于奉献、技术精湛的“工作狂”,男人、女人这样的性别词汇已经不足以定位这样一个坚硬的形象。谌容虽然是一个女作家,但她并不只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去塑造女性形象,而是跳出性别的界限,以一个理智的观察家的眼光洞察世界、一个冷静的作家的头脑去构思角色。她笔下女主人公没有作为女性的情感特质,她们大多是模糊了性别的中性形象——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责任承担意识很强。然而,说到作为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他们没有鲜活的追求和理想。眼科大夫陆文婷即使是在病床上、意识模糊之时,脑海里惦记着的仍然是病人,眼前浮现的也是一双双眼睛,耳边听不到丈夫深情的呼唤,却隐约听到别人叫着“孙大夫”;机关干部谢愫莹从岗位上退下以后,没有生活负担的她,思量的是“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不是处理品”,觉得自己在这个社会上 “发光的时候还长着呢”,即使是在迟暮之年也要奉献自己的余光,照亮社会;哪怕是即将离乡别国的姜亚芬在选择离开时,除了承受离别亲友的难舍之情以外,更大的精神压力却是来自“因自我软弱意志所做的离国抉择的心灵责难”[3],这种对社会责任的无力承担给姜亚芬夫妇的选择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强烈的社会责任承担意识是谌容小说女主人公最典型的特点。他们同男人一样,为国家建设奉献力量,为工作尽心尽力。就是这样一些似乎模糊了性别的女性,有着自己个人的追求与理想,并且始终为之坚持着。“外形好,音色也美,又是戏剧学院科班出身”的惠莲“热爱话剧事业,渴望在舞台上扮演重要的角色”。为了这个理想,惠莲爬山、骑车甚至遍寻偏方想流掉肚子里的孩子。谢愫莹一生都在坚持追求独立自主的生活,她也成为了一名“事业型女性”,并且在家里还享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威。她坚信自己同男人一样可以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以此同时,这些坚毅的女人也有着属于女人的柔情。他们在对待爱情上,也有过儿女情长、柔情似水的浅唱低吟。惠莲也曾拒绝了俊秀的同学、偏爱她的老师,而对平凡的爱人说“我爱的是一个人,而不是这人身外的一切”这样简单却拨动人心弦的言语。陆文婷也有过“我愿意是激流……我愿意是荒林……我愿意是废墟”这样浪漫回忆。哪怕是谢愫莹这样以“事业型女性”为追求目标的女强人,也愿意为了司马志清头也不回地放弃去苏联的机会。

哪有人会没有一点自己的小小追求、点点梦想呢!只是回归到现实社会之后,这小小的追求也可能是奢望,那点点的梦想也显得有些奢侈。除了家庭,社会留给女性的空间实在有限。女性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又因性别而不得不面对无限的阻碍。即使是谢愫莹这样一位处长级别的干部,也无人相信她在退休后能够创办一家非盈利性的公司,她的创业之路也可谓是孤立无援。

二、矛盾的女性角色

无论男人、女人,一生中总是不断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大体来说主要分为两种:社会角色和家庭角色。五四以来,中国女性走出家庭、进入社会,逐步成为独立的个体,这些都是女性在追求自我解放,自我救赎过程中被一再讨论的话题。在谌容笔下,女性已经是同男人同等身肩社会责任与家庭责任的角色。她们都不是男人的附属,而是能够在工作中独挡一面的女性。她们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有着自己的人生追求、事业目标。然而,几千年中国文化积淀下来的女性家庭责任意识也深入她们的骨髓,这就必然在她们的生活中形成难以磨合的矛盾。

陆文婷作为医院的顶梁柱,是一位事业非常成功的女性,即使因为各种社会原因没有成为主治医师,但是仍然凭借过硬的专业技术水平、亲切和蔼的形象赢得了病人的信任与爱戴。她在为病人做手术的前一晚会因为担心病人的情绪,去医院安抚病人,并做一些术前准备。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所以她去医院之前会忙着“为女儿过冬的棉衣絮上一层新棉花”;对于深爱的丈夫,她愿意承担起一切家庭责任,劝“应该是有所作为的,应该是科学家的”丈夫搬到研究所居住,才能在事业上早出成果。然而,她竭力扮演好各种角色时,却把自己忘了,忘了自己也会累、会生病。哪怕是一天24小时不吃不睡,她也还是不能协调好这样复杂却又都重要的角色。刚听说女儿生病后,她没有丢下诊桌旁的病人,“开始,哼哼的佳佳,哭喊妈妈的佳佳,还在她的脑子里转。后来,一双双病人的眼睛取代了佳佳的位置”。也许没有人忍心谴责这样尽职尽责的陆医生,但是作为母亲的她却处于深深的自责中。

沈兰妮年轻时是外语学院的高材生,结婚半年丈夫就远调到四川北部的一所军校,她毅然放弃北京的工作随丈夫来到川北,“从一个北京的大学生变成了川北的婆娘”。然而即便随同丈夫到了川北,沈兰妮仍然没忘记自己是个正牌大学的学生,她宁愿忍受每个周末带着儿子翻山越岭从县城中学到军校去看望丈夫,过着这种牛郎织女的生活,也“决不放弃自己的专业”。到了垂暮之年,沈兰妮面对丈夫病弱的身体、儿子的教育培养等问题,心生极大的自责、内疚,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年轻时为了理想,未能好好照顾他们父子的原因。

谢愫莹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个时刻懂得变通并且疼爱自己的老公,一直以来她的生活较之沈兰妮和曾沁沁来说,都是幸运的。较之陆文婷,她这样一位工作女性好像更贴近现实生活。她不是工作狂,只是想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进入婚姻以后,生活磨灭了爱情,她不会再想丈夫是否爱自己,因为这是毋庸置疑的;在点点滴滴中,她从一个青春有活力的女子,变为一个体态臃肿的老太,然而她从未发现自己的变化,她一直坚信自己是家里最有威信的角色。她不相信女儿对丈夫的怀疑,却最终亲眼目睹了年轻的研究生挽着依然挺拔的司马谈笑嫣然。

三、悲剧的女性形象

“谌容一直力主作品反映最真实的社会情状,是一位以责任感为首要目标构成作品的,具现实主义精神的女作家。”[3]所以,即使她笔下最为成功的女性形象——陆文婷,也免不了最终走向现实的悲剧。陆文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终奇迹般地在丈夫“我愿意是激流……”的深情呼唤中醒来,也许这样喜剧的大结局更符合中国人历来崇尚“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但是,作者却没有言及陆文婷的未来,甚至没有用多余的笔墨去描绘这对历经了生死的夫妻俩的心理感受,而是以一句透着浓浓心酸和无奈的话结束全文——“陆文婷大夫靠在丈夫臂上,艰难地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门外迎接这位女大夫的是继续将全身心扑到病人身上,还是把精力更多的分给一双年幼的儿女和“头顶秃了,头发白了,额头的皱纹多深了”仍愿为自己念“我愿意是废墟”的丈夫?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家庭、事业,感情、责任,对于女性,尤其是已到中年的女性来说,这个平衡点实在难以把握。

退休后就为丈夫的身体操心、为儿孙操劳的沈兰妮,最终得到的是儿子、媳妇的不理解,孙子的疏离,自己意外地躺倒了病床之上,而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的是她本为丈夫准备的救急电话。谢愫莹目睹了丈夫的背叛、经历了事业上的寸步难行,在生活难有依靠、没有重心时,“她觉得她非常想要个孙子”,这是何其的可悲?这样一个一生追求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其实一直是将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到别人身上,将生命依托到丈夫和儿女身上,即使是在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悲剧时,仍然想找到一个并不存在的依托。

可以说谌容对笔下的女性人物是狠心的,她没有留给她们幻想和自我欺骗的空间,总是时不时地点出这些女性生活中的无奈与苦闷,让其塑造的女性人物清醒地直面其人生的悲剧。通过谌容笔下追求独立、宣扬自主,而在现实中却是处于两难处境的女性,我们可以感受到谌容对现实的讽刺批判意识。谌容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对现实的思考,谌容比其他作家似乎更多了一种忧患意识。”[4]正是这种忧患意识,她冷静地将笔下的女性人物拽入现实,让她们纵身于理想与现实猛烈碰撞的激流之中,展示了一种带着悲剧意味的女性人生之态。

[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任一鸣.人生之态与女性之梦:谌容与张洁创作比较[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2).

[3]左佳馨.谌容女性形象塑造潜隐的“超性别意识”及其暗色存在[J].职大学报,2009(2).

[4]徐淑贤.解读新时期谌容作品的理性批判精神[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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