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雪
“信俗”、“庙会”看似封建迷信的残留,但随着2008年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公布,这些民间的中国人特有的信仰形式开始变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在这些信仰活动背后的组织者也有了新的身份——“文化传承人”。这个事件标志着民间信仰开始得到官方的认可,并获得了合法的地位。随之各地都兴起了“民间信仰热”,媒体、学术界、各级政府也都开始认真关注这早已有的民间信仰。中国民间信仰的适度复兴趋势是“文化中国”传统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参与刺激了本土化的 “信仰自觉”意识和实践。本文就是在此背景下,选择豫西的L村进行实地考察,希望从中得出一些“地方性知识”,从而对社会科学、哲学等领域关于民间信仰的研究积累一些实证资料。
关于民间信仰的界定,学术界尚无统一的说法,但核心问题就是围绕民间信仰本质上是不是宗教而展开的,一种观点认为民间信仰本质上不属于宗教,因为其具备自发性、功利性、民俗性等特点,只是一种信仰状态;而另一种观点认为民间信仰就是宗教,是制度化宗教的扩散物和衍生品。由此对民间信仰的概念化也各不相同,学者钟敬文指出民间信仰是“民众中自发产生的一套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和相应的仪式制度”[1],而台湾辅仁大学的郑志明教授认为民间信仰是指 “民众日常风俗习惯下的宗教传统,是集体生活传承而成的宗教规范与社会活动,是汉民族最为深层的文化结构”[2]。笔者认为中国的民间信仰与制度性宗教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是一套柔和了儒释道三家伦理思想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具体到本文中,民间信仰主要是鬼神信仰和祖先崇拜。
L村地处邙山山脉,气候以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为主,小麦和玉米是主要的粮食作物,整个村落约有500户农业人口。L村虽然属于多姓氏大杂居的自然村,但村中“郭”姓居多,根源上属于同一宗族,宗族势力和姓氏观念依然存在。L村隶属于历史文化名镇麻屯镇,310国道傍境而过,连霍高速公路横贯其中,由于具备地理区位优势,工业发展卓有成效。工业文明的繁荣势必冲击了传统的农耕文明,近十年来,L村逐渐变得原子化,村民也更加理性化,新形势下乡村治理中的矛盾和冲突不断,而民间信仰对乡村治理却依旧发挥着正功能。
民间信仰曾一度被认为是封建迷信,是被国家权力所打压和斥责的。尽管如此,民间信仰却从未消弭一直根植于中国的乡土社会之中,因为它包含着各地农民的生活习惯和规范,所以具备了强大的生命力和社会适应性。
这里所说的农村社会的转型更多意义上指的是工业化和城市化冲击下的被动转型。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贫富差距的拉大,价值观念的混乱,社会的失序和失稳对农村社会来说都是未知的风险,农民群体有史以来就是“弱势群体”,更何况身处这个风险社会之中,农村社会在面对这个风险转型期时势必会产生阵痛,从而引起农民群体思想观念上的动荡和精神信仰上的变化。列宁说“恐惧产生神”,所以说迷茫和无助的农民就会求救于民间信仰[3]。L村得益于工业和商业的繁荣,大量的农业用地被征用,致使村落原子化加剧;利益的驱使和基层权力的腐败,致使功利主义至上,私德盛行,公德沦丧。在这种大环境之下,民间信仰就得到了生存和发展空间,根植于L村集体中群体记忆开始被人们所怀念。
民间信仰精英更通俗的讲就是那些“巫师”、“神婆”或者“神汉”,他们是民间信仰活动的组织者和策划者,他们在民间信仰的复兴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L村笔者访谈了一位当地有名的民间信仰精英,每逢L村有各种祭祀活动,都是由她来主持,而且L村的龙王庙也是在她的主持下重建的。为何一个普通的女性能够调动全村的力量去修建庙宇?笔者在此记录下了与这个名叫LY(LY:女,65岁,L村2组村民。访谈时间为2011年2月间多次)的女人的一段访谈记录。
LY:关于这个龙王庙,那是早些年我自己带人修建的,那一年我们这边旱了好久,庄稼都绝收了,因为我是老天爷所托付的人,有天晚上老天爷托梦跟我说现在有灾害了,是因为我们村没有庙,老天爷给派了条白龙来降雨,没有地方住,所以就迟迟没有下雨,要想消灾免害,就得留住这条白龙,才能保证这个村风调雨顺。第二天我召集了几个信神的,把我的梦跟他们说了一边,大家都决定去发动村民盖庙来留住这条白龙。我们村本来就有庙,那是道光年间的庙,年代久了就破败了,经过老天爷那么一说,我就带人又把庙修起来了,现在经常去烧香,而且每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还有庙会。
可见民间信仰精英有着创造性的作用,在村民眼中他们是能够让“神上身”的人,具备了特殊本事的人,他们所具备的“巫术”也有着巨大的功能。根据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文化功能主义的观点,“巫术”一方面可以强化主体的自我价值,赋予主体力量,另一方面它可以有效地作用于社会生活的秩序。正是这些民间信仰精英,认为自己得到了神的眷顾,在信仰的驱使下唤醒了广大民众潜在的集体记忆,加上社会保护伞没有照顾到这些弱势群体,就更进一步强化了民族精英在社会秩序方面的影响力和作用力。
但是还应该看到,民间信仰的复兴光凭这些民间信仰精英的作用是远远不够的。笔者在L村调查的过程中,专门考察了重建后的白龙庙,在庙门口分别竖立着两块石碑,一块是“重建白龙庙碑记”,上面清晰的刻着建碑的过程。另一块石碑是“重建白龙王庙捐献碑”,上面记录了当时捐资捐物的详细信息。经笔者走访调查,在石碑上排名靠前的人中,要么是村级领导,要么是村中的小企业主,而那些民间信仰精英并没有排在显著的位置。笔者认为原因二:第一,修建庙宇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需要政治、经济力量的支持,而这些资源的取得必须依靠村领导和村中富裕之士的支持;第二,这些民间信仰精英不具备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资源,在修建庙宇的过程中,他们所拥有的只是一种信仰调动功能,更多的是一种软实力。由此可见经济上的支持、政治上的许可,再加上民间信仰精英的动员才使得庙宇的修建成了可能。这就是财富、权力和声望的结合,神灵才得以再现。
民间信仰属于一个文化模式,里面的文化丛和文化特质包含了许多有约束性的规则和戒律,诸如中国传统礼俗文化中的礼、义、廉、耻、忠、信、孝、悌等道德元素,这都是教化人们向善,最终达到和谐共处的目的,这些规矩虽然不是法律条文,但是其潜在的约束力时十分强大的,这在当今社会依然有着积极的作用。凡是那些知行善,懂忠孝的人,不仅会得到邻里村民的称颂,而且会得到祖先和神灵的庇佑。民间信仰的这种引导和感化功能维系着乡土社会的社会秩序,塑造着乡土社会中的成员,同时也丰富了农村的文娱活动[4]。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祖先的崇拜和信仰是一件十分必要且重要的事情,民间信仰中也有尊敬祖先的规定,在L村亦是如此。笔者通过走访发现,在L村如果要给新生儿取名字,必须要避讳祖先的名号,哪怕是其中的一个字。在L村曾经发生过一户人家因为给婴儿取名,无意间重合了另一家人祖先的名字,致使两家人发生矛盾,甚至起了严重的冲突。由此可见,民间信仰对人们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产生着巨大的作用,有着精神慰藉和社会教化的功能。
民间信仰中的一些行为规范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通过民间信仰的代际传递,这些行为模式也被一代代保存了下来,这也就保护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随着全球化的浪潮袭来,在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之下,虽然乡土文明在逐渐凋敝,但是民间信仰却能够将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递下去。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而且最先能够得到世界认可的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真正的中国崛起势必是中国文化的崛起。在当今社会中,除了法定的节假日之外,有谁还记得有其他中国传统节日?礼俗文化在市场化的冲击之下已经节节败退。但笔者经调查发现,在L村如今过年依旧是传统的味道。祭天、祭祖等仪式一个不差,“妇女初一早上不准起床”,“初一早上不准动刀”,“初一早上要尽早敞开大门”等习俗让人愈发感到新奇。这都得益于民间信仰,使这些文化行为传承了下来。
“民间信仰作为一种社会整合的力量,不仅可以起到纵向的历史联系,同时还可以将处于不同空间的社会成员联系到一起”[5]。民间信仰的社会整合作用集中表现在民间信仰增进了村庄成员彼此间的互信程度和对集体的归属感、认同感,从而提升村庄内群体之间的凝聚力、向心力和号召力。这样在政治权力深入不到的地方,民间信仰产生了公共权威,具备了行为动员的力量,这样就能够提供公共服务,增进社会福利。民间信仰不仅培养了群体间的信任,也形成了群体间的规范,按照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的观点来看,这就使得村民有了一种社会资本,从而更容易达到行为者的目的。正如前文所提到的L村重建白龙庙的事件,就是民间信仰整合了社会各方资源,从而产生了巨大的行动力,能够完成群体的目标。
民间信仰的发展都随着政治意识的转变而定,应该看到其对农村社会的积极作用,但是也不能否定有些地区的民间信仰背离了主流价值取向,走向了封建迷信的极端。所以民间信仰要走向未来,除了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还必须从以下两个方面着手。
第一,需求与新农村文化建设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建设的融合。
2005年国家提出的新农村建设要求建设 “乡风文明”的新农村,民间信仰作为农村原生态的文化,应该响应国家新农村建设的号召,寻求与新农村文化建设的融合之路。民间信仰的诸多活动和仪式在文娱生活匮乏的年代,都是农村社会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具有极强的民族特色和民俗韵味,是普通民众文化生活的一部分。民间信仰的这些功能在新时期应该积极转型,突出其表演性和娱乐性,在这种雅俗共赏的氛围中也能够达到文化传承的目的。同时,可以挖掘各地的本土资源,将多样性的民间信仰做大做强,形成规模,诸如陕西周至县的“庙会”,实际上都演变成了一种“庙会经济”,陕西的袁家村也是民俗文化生态村,是一个旅游热点,拉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民间信仰在新农村建设中应该发挥其丰富农村社会文化、刺激农村经济发展和维护农村社会稳定的功能。同时,民间信仰现在成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笔者认为应该趁这股东风,积极促使中国传统的民间信仰文化走向世界。
第二,加强法制监管,促进有序发展
虽然民间信仰的发展空间扩大了,生存环境放松了,但是还必须注意的是,民间信仰源自民间社会,有些乡规民约是有违国家立法精神的,所以必须使民间信仰的发展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取向。一方面要保障这些具有爱国之心的信徒和香客的合法权益,不能损害其信仰感情;另一方面,坚决打击破坏社会稳定,损害普通民众利益的邪教组织,保障民间信仰有序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坚持政治力量只作为监管、辅助、协调的角色,而起主导作用的还应该是那些民间信仰精英和乡规民约,这些来自民间社会的民间力量。
[1]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98.
[2]郑志明.关于“民间信仰”、“民间宗教”与“新兴宗教”之我见[J].文史哲,2006(1).
[3]甘海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的民间信仰问题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09.
[4]刘涛.民间信仰的圈层体系与村庄社会功能整合——基于豫中沟村的田野调查[J].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1(7).
[5]张祝平.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的民间信仰问题[J].湖北社会科学,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