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强
陈撄宁(1880—1969),安徽怀宁县人,生于光绪六年(1880)12月,原名志祥、元善,字子修,后因喜好《庄子》,且好事仙道,乃用《庄子·大宗师》中“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句,改名撄宁,道号圆顿子,为龙门派19代传人[1]554。建国后曾担任中国道教协会秘书长、副会长、会长。陈撄宁生活的时代恰逢处于中国传统文化遭受西方文化冲击的大潮之中,由于其一生独特的经历,使得他游刃于中西学术,尤其对于道学有着很高的造诣。在二十世纪的三四十年代,陈撄宁联合一批修道人士,以《扬善半月刊》、《仙道月报》为阵地,极力提倡仙学,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仙学思想体系。
陈撄宁所处的时代,正值传统文化遭受西方文化猛烈冲击之际,是一崇尚科学的时代。处于此时的许多知识分子只认同科学,而不承认除科学以外的一切学问。当时人们普遍认为之所以造成中国“积贫积弱”是由于当时中国的科学技术水平远远落后于西方,而要改变这一状况,达到国富民强的情况,必然要学习西方的科学思想。正是在此种救亡图存的心理背景之下,知识分子们要求“西化”,要求学习西方的科学文化,进而要求确立科学思想的权威地位。虽然西方的科学文化在中国得到很多知识分子的支持,并被作为中国强大的学习对象,但陈撄宁并不认为西方文化是完美无缺的,更不赞同其可以替代中国的传统文化。他从融会贯通的视角对中西文化进行了反思,出于对国家民族的前途的关心,陈撄宁认识到必须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促进了人类的进步与文明[2],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认识到西方文化并不是一点问题没有,他说:“欧美偏重物质科学,中毒已深,无可救药。杀人利器,层出不究。飞机炸弹,可以使都市倾刻变为丘墟。毒气死光,可以令全球人类立变灰烬。彼等自作自受,犹有可说,独怜吾华夏良善之民族,与此等国家同居一世界内,受害岂能免。若借助物质科学,以杀止杀,更滋荒谬。”[3]表明西方科学技术的发展并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第一次、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所造成的巨大灾害都是源于现代化的科技武器,这是与西方科技的发展密切相关的。
陈撄宁深深地意识到科技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并且意识到这种负面影响不仅在西方,而且也蔓延到整个世界。陈撄宁希望从仙学出发来改变这一状况,其认为仙学具有科学精神,不是迷信,可与科学思想相对抗,并可以补足科学理性的不足。他要求人们“合精神与物质同归一炉而冶之,将来或可以达到自救救他之目的。希望肉体证得之神通,消灭科学战争之利器,联络全国超等天才,同修同证,共以伟大神通力,挽此世界末日之厄运。”[3]陈撄宁提出仙学思想也与他的一段特殊的生活经历有关。他从小就对中医感兴趣,在十五岁时曾患极度的衰弱病症,“医生说是童子痨,无药可治。……遂改学中医,想从古代医书里面寻出一个治童子痨的方法”。[1]1可以说正是由于童年的疾病,让陈撄宁接触了中医。而陈撄宁在十六岁至十九岁时,便跟从其叔祖父学中医,并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陈撄宁接触了仙学修养法,“我甚感兴趣,姑且试做。起初毫无效验,颇觉灰心。只以自己生命已经绝望,除此别无良法,勉强继续再做下去。后来身体渐渐好转,生命方能保全。此时就是我平生研究仙学修养法之起点。”[1]1正是缘此契机,陈撄宁开始了研究仙学的征程,而在陈撄宁研究中医学理以及仙学修养法而外,其又兼看各种科学类书籍。此种对于中西方文化兼容并包的的学术修养使得其可以客观地看待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优劣问题,不至于盲目地崇拜西方或者盲目地抱残守缺,由此其才可以创造性地提倡仙学思想。
仙学源于中国的神仙之学与道教内丹外丹之学。陈撄宁指出,“所谓‘仙学’,即指炼丹术而言,有内丹外丹两种分别”,[4]道教内丹和外丹的目的都在于修炼成仙。因此,仙学也是一门传授人如何养生、长寿乃至永生的学问。陈樱宁认为神仙“乃精神与肉体混合锻炼而成者”,是精神和肉体均获得自由的超人,即“神仙乃超人境界”,“神仙家的思想理论与方术,综合而观,可以称为超人哲学。虽其中法门,种种不同,程度有深浅之殊,成功有迟速之异,然其本旨,总在乎改变现实之人生,不在乎创立迷信之宗教”。[4]
在科学主义盛行和传统价值受到怀疑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宗教属于迷信,提倡传统文化是要冒很大的舆论阻力的。陈撄宁认识到这个问题,认为“或疑我当此科学时代,尚要提倡迷信”。[5]94由此陈撄宁感慨道:“宗教这个东西,在以后的世界里,若不改头换面,他本身就立不住;无论道教、佛教、耶教、天主教,以及其他的鬼神教、乩坛教,一概都要被科学打倒。”[5]94所以陈撄宁才要提倡仙学,而不是提倡古老的道教。当时的人们对于道教等传统宗教的认知是有所偏颇的,认为宗教思想总是迷信的代表,是与科学或者科学精神相违背的,为了避免遭受人们的误解,陈撄宁才会“改头换面”以仙学的名义弘扬道教。更进一步,如果仙学思想能够受到人们的认可,则也是对于传统宗教尤其是是道教的一种贡献,而如果不受到人们的认可,则对于道教并无影响,受损害的只是仙学思想本身。
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陈撄宁看到了仙学所孕育的独特价值。他认为仙学产生的时间在儒释道三教之前,所以仙学是独立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的,但是同时其又指明修行仙学并不妨碍修行三教,就表明仙学与儒释道三教并无矛盾之处。陈撄宁仙学独立论的提出,主要是在科学主义的流行期,人们普遍将宗教等同迷信的前提下保障仙学的顺利生存与发展。他说:“全世界所有各种宗教,已成强弩之末,倘不改头换面,适应环境,必终归消灭’。仙学如果仍然混在儒释道三教之中,等到“宗教迷信有一日被科学打倒之后,而仙学亦随之而倒,被人一律嗤为迷信。正应着两句古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岂不冤枉’? ”[4]
当然,仙学思想要真正与科学思想相对抗,不只是在于其要脱离传统宗教的外衣,更需要仙学在本质上能够应对科学思想背后的理性精神。然而什么是科学理性或者科学思想呢?一般来说,科学成立需要符合两个条件,一方面是要符合逻辑,另外一方面是要通过经验的证实。而陈撄宁力图证明,仙学也是符合逻辑和实证这两重特性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他认为仙学是符合科学理性精神的,并不是迷信。
仙学是有一套完整的理论逻辑体系的,仙学的理论根基在于其“道”学思想。陈撄宁在阐述仙学合理性的时候,一般是借助“道学”思想。从陈撄宁对于道的解释来看,道是作为万事万物的本体,所谓“太和一气,充满乾坤,其量包乎天地,其神贯乎古今,其德暨乎九州万国”,同时,道是不可以被人们通过感官发现的,“顾其为体也,空空洞洞,浑无一物,若不见,为有余”,然而虽然人们不能通过感官发现,但是其确实有在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所谓“及其发而为用,冲和在抱,施之此而此宜,措之彼而彼当”。所以究其实质,“道”就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形而上学,是作为一种万事万物的本体论和宇宙论的存在,然而与哲学理论不同的是,仙学还要达到“道”,有其独特的方法论。
仙学注重实修,陈撄宁认为“只有仙学这一门,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做下去的。果能把自己肉体上普通生理改变过来,神通自然就易于成就了。”[2]399此就表明,仙学不只是玄学,只是供人们去思考,而是有其具体的方法,依照其方法是可以证实“道”的,此就表明了仙学的实证性特点。关于仙学的修炼方法,陈撄宁认为“方法甚多,但不是每一个方法都能达到目的。法之不善者,非徒无益,而且有损。”[2]304关于具体的修行方法,陈撄宁讨论甚多,然凡此种种,其意图就是在向世人证明仙学的可证实性,是符合科学精神的。陈撄宁甚至认为,只有学习科学的人才最适合学习仙学。“神仙之术,首贵长生,惟讲现实,极与科学相接近。有科学思想科学知识之人,学仙最容易入门。若普通之宗教家,以及哲学家,皆不足以学神仙。因为宗教家不离迷信,哲学家专务空谈,对于肉体之生老病死各问题,无法可以解决,亦只好弃而不管,就算是他们高明的手段。 ”[2]391此就表明,仙学与哲学相比,仙学具有实证性,仙学与宗教相比,仙学是有清晰的理论系统,符合人们的理性思维,脱离迷信,由此仙学是具有科学精神的。
但是,虽然仙学具有科学精神,但是陈撄宁认为仙学并不等同于科学,而是超越于科学之上的学问。“愚见认为唯物之科学,将来再进一步,或可与仙学合作。”[2]391仙学超越于科学,主要是从两个角度来体现,一个是从认识论角度来说,仙学与科学对于事物的认知是不同的,虽然从一般的意义上来看,二者的研究对象都是世界万物,可是科学与仙学对世界万物的定义是不同的。科学是通过时空观来定义世界万物的,即没有能脱离时空的事物,此如康德所言,人们是通过感性,主要表现为时间和空间来摄取外部现象的;而仙学不同,仙学所定义的世界万物是脱离时空的,所谓“太和一气,充满乾坤,其量包乎天地,其神贯乎古今,其德暨乎九州万国”,正是因为“道”是超越时空的,所以“道”是无法被数量化的,所谓“语小莫破,语大莫载”。而科学不同,科学是一定要对对象进行数量化的或者操作化的,如果研究对象不能被操作化,就不能被测量,进而不能对事物进行描述或者解释。并且科学是研究具体的事物的,是可以通过具体的感官发现,是可以被观察到的具体存在物,而仙学或者道学其研究的对象是道,即天地万物无不包括在内,是不可以被观察到的具体存在物,而是要通过”虚灵“来发现的,所以仙学与科学的认识观是不同的,仙学是以一种更为超越的视角来看待整个世界,而二者认识论的不同进而导致了仙学与科学的实证方法或者方法论也是不同的。从方法论角度来说,科学方法的实证,如观察法,实验法,从目的来说是为了求真,即探讨事物的本来面目,或者说是验证理论提出的观点是正确或者错误。而仙学不同,仙学方法的目的,是为了达到一种神秘的体验,即证道。陈撄宁认为:成仙就是把无形的道“在阴阳炉鼎里面,密集锻炼,提炼精华,让他团结不散,变成为有灵有形的“丹”。而所说“成道”的意思,就是把这个大患有形的身体,在动功和静功的修持里面,陶冶销融,去尽重浊,把自己轻清超脱的元神,返本还原,和宇宙本体即无形大道合为一体。”[2]186科学的方法,是在承认思维和存在的二元对立的情况下,通过思维的来认识对象;而仙学的方法则是属于一种实践论,在万物一体,都隶属于道的情况下进行实证实修,其最终目标是要通向“大道”,达到“返老还童、长生住世、阳神脱壳、白日飞升”的地步。[2]186
某种意义上,陈撄宁的仙学思想是在西方科学思想冲击之下,对中国传统文化价值反思的产物。陈撄宁看到了西方文化的本质,科学主义盛行带来的二重性效果,科学技术一方面可以提升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但是另外一方面科学技术也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陈撄宁试图通过仙学来融合当时流行的西方科学主义精神,一方面能够保存传统的儒释道三教,尤其是道教思想,但是另外一方面也能够利用科学的长处,达到国富民强的地步。
仙学虽然独立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究其实质,也是从儒释道三教当中孕育出来,并且就是一种宗教,但是是作为一种理性的宗教,没有迷信的成分,其又是可以作为一种哲学,因为其是符合人类的认识规律,但是仙学不只是玄想,而是又有其独特的方法论,可供人实践,以此达到悟道的地步。仙学依据超越的“道”,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具有永恒的价值,因此其是超越于科学之上的,不是作为迷信而存在,也不只是作为一种信仰的对象,而是可以通过理性认识和实践的的,陈撄宁力图通过仙学,挽救科学主义盛行带来的弊端,以解决人生的终极问题,带给人类新的希望。
[1]陈撄宁.道教与养生[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0.
[2]田诚阳.仙学详述[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1:22.
[3]洪建林.道家养生秘库[M].大连:大连出版社,1991:340.
[4]尹志华.陈撄宁的仙学思想[J].宗教学研究,1999(1).
[5]胡海牙,武国忠.中华仙学养生全书[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94.